初一的朝阳洞
正月初一的清晨,西江镇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五点整,吴秀兰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惊醒了隔壁房间的女儿女婿。她摸黑穿好那件深蓝色的棉袄,这是去年陈雪儿特意从县城给她买的。
“妈,您起这么早啊?”陈雪儿的声音从主卧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吴秀兰吓了一跳,随即笑道:“雪儿醒了?我想着早点去朝阳洞烧头香,讨个好彩头。”
陈雪儿推了推身旁熟睡的丈夫:“小华,快起来,送妈和我去朝阳洞。”
林小华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闷声说:“这才几点啊……让我再睡会儿……”
“不行!”陈雪儿一把掀开被子,“妈都起来了,你好意思睡?再说朝阳洞新修了水泥路,开车一会儿就到。”
吴秀兰站在门外,听着小两口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觉得儿子和儿媳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六点整,林小华的黑色别克车缓缓驶出院子。陈雪儿坐在副驾驶,不停地打着哈欠;吴秀兰则精神抖擞地坐在后排,手里捧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香烛、纸钱和几个苹果。
“妈,您每年都这么积极。”林小华打着方向盘,语气里带着无奈,“其实晚点去也一样,神仙又不会跑。”
“你懂什么!”吴秀兰嗔怪道,“头香最灵验,我肯定要抢在最前面敬神嘛!”
陈雪儿从后视镜里看到母亲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赶紧岔开话题:“小华,你开快点,天都快亮了。”
正如林小华所说,不到六分钟,车子就停在了朝阳洞前的停车场。洞口的红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新铺的水泥路面。
“小华,一起去吧?”陈雪儿下车后挽住丈夫的手臂。
林小华摇摇头,压低声音:“我是公职人员,不方便参与这些活动。你们去吧,我在车里等。”
陈雪儿撇撇嘴:“就你讲究多!”但看到丈夫严肃的表情,她也没再坚持,搀着母亲往山上走去。
朝阳洞内香烟缭绕,吴秀兰熟练地点燃三炷香,恭敬地插入香炉,然后拉着女儿跪在蒲团上。陈雪儿学着母亲的样子,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求菩萨保佑我儿子工作顺利,儿媳生意兴隆,孙子孙女健康快乐……”吴秀兰小声念叨着,又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红布包,递给旁边的道士,“请道长给我儿媳妇抽支签。”
道士接过布包,摇了摇签筒。一支竹签“啪”地落在地上。道士捡起来看了看,脸上露出笑容:“上上签!你们家来年必定财源广进,家宅平安。”
陈雪儿惊喜地接过签文,吴秀兰则连连作揖:“谢谢道长,谢谢菩萨保佑!”
十分钟后,母女俩满面红光地回到车上。林小华刚发动车子,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喂,小珊?”
“哥,你们在县城吗?我和晓峰还有他爸已经出发了,准备去给你们拜年。”电话那头,林小珊的声音清脆响亮。
林小华赶紧说:“我们回西江镇了,刚陪妈和雪儿从朝阳洞回来。”
“那正好!我给小丽姐也打个电话,让她们一家也回来。咱们兄弟姐妹好久没聚齐了!”林小珊兴奋地说。
挂断电话,林小华转头对妻子说:“珊和小丽中午都要回来,咱们得准备午饭了。”
回到家,林小华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院里的鞭炮纸屑。镇上的垃圾车初一不工作,他只好把垃圾暂时堆在院角。陈雪儿和吴秀兰则忙着准备午餐的食材。
“雪儿,昨晚怎么没见二婶和小婶来吃饭?”吴秀兰一边洗菜一边问。
正说着,院门被推开,二婶黄晓燕和小婶仁晓慧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陈雪儿笑着迎上去,“二婶、小婶,昨晚怎么没来?我们等了好久。”
黄晓燕摆摆手,脸上还带着宿醉的红晕:“别提了,昨晚和你二叔小叔喝多了,直接睡了。”
仁晓慧也笑道:“就是,我都被灌倒了。”
林小华刚放下扫帚,就看见二叔林建国和小叔林建华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林建国皱着眉头对妻子说,“不是说好今天回娘家的吗?”
黄晓燕撇撇嘴:“急什么,小珊小丽中午就回来了,我们吃了午饭再走。”
“不行!”林建军斩钉截铁地说,“你大姐家都等着呢,赶紧的!”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黄晓燕往外走。
林建华也有样学样,拽着仁晓慧的胳膊:“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两个女人被丈夫半拖半拉地带走了,临走前还回头对陈雪儿喊:“雪儿,替我们跟小珊小丽说一声啊!”
九点二十分,两辆轿车先后驶入林家的院子。第一辆车里跳下来的是林小珊和她丈夫刘晓峰,以及刘晓峰的父亲刘正才;第二辆车则是林小丽一家和丈夫张建祥以及父亲张建祥。
“哥!嫂子!”林小珊一下车就高声喊道,声音里满是欢快。
刘正才和张开云两个亲家公热情地握手寒暄。林建军和吴秀兰闻声从屋里快步走出,脸上堆满了笑容。
“爷爷好!姑姑好!姑父好!”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回头,看见林云松穿着崭新的红色棉袄,站在堂屋门口,规规矩矩地向大家问好。
“哎哟,云松长高了不少啊!”林小珊蹲下身,从包里掏出两个红包,“来,姑姑给你的压岁钱。”
林小丽也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这是大姑给你的,祝我们云松新年学习进步!”
林云松接过红包,甜甜地道谢。吴秀兰摸了摸孙子的头:“云松真懂事。宛月和宛茹呢?”
“她们还在睡懒觉呢。”林云松撇撇嘴,“我叫她们起床,她们还嫌我吵。”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陈雪儿招呼大家进屋:“快进来坐,菜马上就好。”
厨房里,吴秀兰和陈雪儿忙得热火朝天。年前准备好的腊肉、香肠已经切片装盘;新鲜的鲤鱼在油锅里滋滋作响;炖了一晚上的鸡汤香气四溢。
林小华走进厨房,端起已经炒好的几盘菜:“我来帮忙上菜。”
客厅里,林小华打开两瓶五粮液,给男人们一一斟满。女人们则喝着陈雪儿自酿的米酒,孩子们面前摆着果汁和可乐。
“来,大家举杯!”林建军作为长辈,率先站起来,“新年新气象,祝咱们林家人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干杯!”十几个酒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酒过三巡,话题渐渐转向了各自的工作和生活。
“小华,”林建军突然转向一直沉默的林小华,“你在县政府当领导,能不能帮你二叔和小叔承包一些工程项目?他们也好多挣一些钱啊。”
林小华放下筷子,面露难色:“爸,这个……好像不太方便。我毕竟是县政府的领导之一,按规定不能为亲属谋私利……”
“什么规定不规定的!”林建军脸色一沉,声音提高了八度,“自家人帮自家人,天经地义!你看人家老刘家,兄弟几个互相帮衬,生意越做越大,家庭越来越兴旺,那多好啊!哪像你这也怕那也怕!你到底还能不能帮帮自家人?”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刘晓峰赶紧打圆场:“爸,小华说得对,现在上级确实查得严,稍有不慎就要受到党纪国法处理,咱们还是按规矩来。”
“规矩?”林建军冷哼一声,几杯白酒下肚,他的脸色已经通红,“小华,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当了大官了,就看不起家里这些做工程的亲戚了?”
林小华握紧了拳头,陈雪儿在桌下轻轻按住他的腿,示意他冷静一会儿,不要冲动。
“爸,”林小华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自己作为常务副县长要以身作则,必须遵守纪律。如果二叔需要政策咨询,我可以帮忙;但要我透露内部消息,那是违反规定的。”
饭后,女人们收拾碗筷,孩子们跑到院子里放鞭炮。男人们坐在客厅喝茶,话题转向了轻松的家常。
林小华找了个机会,把父亲林建军叫到院子里。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两人身上。
“爸,您也当过村支书,也是一名党员,您怎么能说这样违背政策的话呢?”林小华诚恳地说,“我知道您是为我们一大家人好,希望家族兴旺。但现在的形势您也清楚,公职人员一旦违纪,后果很严重。我不想连累家人。”
林建军抽着烟,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你小子……从小就有主见。算了,我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夕阳西下,林家的院子里又响起了鞭炮声。一天的喧嚣渐渐平息,但那份浓浓的亲情,却如同朝阳洞的香火,绵延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