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飘雪了。
细密的雪花洋洋洒洒,漫天飞舞,宛如无数洁白无瑕的精灵,无声地降临人间。它们轻盈的姿态,仿佛也卷走了我三十六载光阴里的尘埃,将我引入一片更深的、关于人生来路的迷失与静默之中。
手中的萨特《存在与虚无》摊开着,书页上的铅字却像蒙着一层薄雾。我的目光游离在字里行间之外,思绪早已飘远,与窗外的飞雪一同漫无目的地游荡。
书房里,钢琴老师正俯身,耐心地手把手纠正着曦曦的指法。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音符,偶尔笨拙地跳跃出来,一下下,反复叩击着我的耳膜,却难以真正抵达心底。
自那一夜之后,彭晓惠的身影便在我的世界里变得稀薄。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空气里总弥漫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她仿佛在无声地后退,将自己藏匿起来。
除了为出国奔波——准备雅思、出入领事馆办理繁复的签证手续——我几乎捕捉不到她的踪迹。生活的轨迹,就这样悄然分岔。
出国的计划出乎意料地顺利。伯明翰大学商学院的offer已然在手,只待来年三月春学期伊始,我便要远赴重洋,踏入那片陌生的学术园地。
至于市合作开发区那个挂名的管委会副主任头衔,更像一个遥远的符号。我甚至记不清,那间名义上属于我的办公室,它的门究竟是朝东而开,还是向西而立。
于是,我便长久地盘踞在省城这所名为“家”的寓所里。像一只穴居的动物,主动切断了与外界的丝缕牵连,将自己放逐于这方寸之地,当起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寓公。在这雪落无声的寂静里,咀嚼着存在与虚无的况味。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蕈的电话打了进来,告知稍后会登门拜访。
我赶紧吩咐小敏出门采买些食材,好招待她。
小敏前脚刚走,曦曦的钢琴课也结束了。我亲自将老师送至门口。
老师一边换鞋,一边由衷赞叹:“曦曦这孩子,天赋真是难得!一点就透。好好培养,将来在音乐上定能有所建树。”
我客气地笑笑:“您过奖了。也就是培养个兴趣爱好,没指望她真成什么大家。”
她似乎对我们家的关系有些好奇,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位小敏姑娘……和曦曦是亲戚?人很爽利,曦曦也特别黏她。”
我含糊应道:“嗯,算是……远房亲戚吧。”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探究的神色,或许在琢磨:究竟是什么样的“远房亲戚”,能与男主人保持着如此晦暗不清的关系?
唉,这世间的窥探之心,总是如影随形。
回到客厅,曦曦一蹦就跳上了沙发。我训斥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跟假小子似的,蹦来蹦去,像什么样子?”
曦曦不服气:“那小敏姐姐也是假小子吗?我还看见她往床上蹦呢!”
我一时语塞。曦曦说得没错,小敏那股孩子气上来,确实淘气得很,不管不顾。
这时,曦曦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爸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昨晚我醒了,发现姐姐在哭。”
我“哦?”了一声,心下疑惑:好端端的,夜里哭什么呢?
曦曦像个大人似的分析道:“爸爸,我感觉她是想爸爸了。有时候我想你的时候,也会偷偷哭的。”
话到这里,我鼻子一酸,将她轻轻搂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