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冬,凉州的寒风裹着沙砾,像刀子似的刮过冀城的城墙。王异裹紧了身上半旧的素色襦裙,指尖在城垛上冻得发僵,目光却死死盯着远处尘烟——那是马超的骑兵正在逼近,黑甲如潮,马蹄声震得城砖都在微微发颤。
她身后传来幼孙的啼哭,三岁的赵嵩被乳母抱在怀里,小脸冻得通红。王异回头,伸手轻轻摸了摸孙儿的额头,掌心的凉意让孩子瑟缩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初嫁赵昂时,也是这样一个冬日,那时凉州还太平,赵昂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他们在庭院里种了一株枇杷,说要等它结果,就给未来的孩子做枇杷膏。
可如今,枇杷树早被战火焚了,他们的长子赵月,去年还在马超军中做人质,上个月传来消息,说马超兵败时,竟将赵月斩了祭旗。那天王异没哭,只是把家里所有的布料都裁成了丧服,连夜缝好,第二天一早,就穿着这身素衣去了刺史韦康的府衙,劝他坚守冀城。
“夫人,刺史大人说,马超兵多将广,冀城粮草不足,不如……”府衙的门吏欲言又止,话里的“投降”二字像针一样扎人。
王异抬手打断他,声音清冽如冰:“让开。”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踏上石阶,裙摆扫过地上的积雪,留下浅浅的痕迹。韦康正在堂中踱步,见她进来,脸色有些尴尬:“王夫人,你怎么来了?如今城防紧张,妇道人家还是……”
“刺史大人是要降吗?”王异没等他说完,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马超乃叛将,杀我子,掠我民,大人若降,对得起城中百姓,对得起先帝吗?”
韦康被她问得语塞,半晌才叹了口气:“夫人,我并非要降,只是……城中粮草只够支撑十日,将士们已多日未饱食,再守下去,怕是……”
“粮草我来想办法。”王异斩钉截铁,“我家中尚有存粮三百石,可全部捐出;城中富户若有迟疑,我去劝。至于将士们,我愿率城中妇孺,日夜赶制干粮,缝补甲胄,绝不让他们饿着肚子守城。”
她说到做到。当天下午,王异就把家中的存粮全部运到了军营,又带着几个妯娌,挨家挨户去劝富户捐粮。有个姓杨的富商推说家中无粮,王异直接跪在了他家门前,寒风中,她的素衣很快积了一层雪,直到那富商实在受不住,打开门,将家中的粮食悉数交出。
接下来的日子,冀城的女人们都动了起来。王异在府衙后的空地上支起了大锅,日夜熬煮米粥,分给守城的将士;夜里,她就和妇人们一起在油灯下缝补甲胄,指尖被针扎破了,就用布条裹一下,继续缝。有时累得实在睁不开眼,她就靠在墙角打个盹,梦里全是赵月的影子——那个孩子从小就懂事,七岁就能背《论语》,十五岁随父从军,临走前还说,要替父亲守住凉州的土地。
可现实是,马超的攻势越来越猛。第七天夜里,曹军的云梯搭上了城墙,几个敌兵已经爬上了城垛,眼看就要冲进来。王异正在城墙上给将士们递干粮,见此情景,竟直接抄起身边的一根长矛,朝着最前面的敌兵刺去。那敌兵没想到一个妇人竟有如此胆量,一时不备,被刺中肩膀,惨叫着摔下了城墙。
“姐妹们,守住城墙,就是守住我们的家!”王异高声喊道,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令人振奋的力量。城中的妇人们见状,也纷纷拿起身边的砖石、木棍,朝着敌兵砸去。守城的将士们见此情景,士气大振,原本有些松动的防线,竟又重新稳固了下来。
可谁也没想到,第十天清晨,韦康却偷偷打开了城门,向马超投降了。王异正在熬粥,听到消息时,手中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米粥溅在她的手上,她却浑然不觉。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厨房,只见马超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地开进城中,韦康穿着官服,低着头跟在马超身后,像个丧家之犬。
“韦康!你这个懦夫!”王异朝着他大喊,声音里满是悲愤。马超闻声看过来,见是一个素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你是谁?竟敢在此喧哗?”
“我乃赵昂之妻王异!”王异挺直了脊梁,目光毫不畏惧地看向马超,“你杀我子,降我城,我若有刀,今日便要取你性命!”
马超闻言,倒有些意外,他打量了王异一番,笑道:“好个烈性的妇人,可惜你丈夫赵昂不在城中,否则,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也有你这般胆量。”
原来,赵昂当时正奉韦康之命,去祁山搬救兵了。王异心中一紧,她知道,赵昂若是回来,见冀城已降,必定会与马超拼命,可他兵力单薄,根本不是马超的对手。不行,她必须想办法保住赵昂,还要想办法夺回冀城。
从那天起,王异开始装作顺从的样子。马超见她不再反抗,又念及赵昂是凉州名士,便没有为难她,还让她继续照顾家中的妇孺。王异表面上对马超恭敬有加,暗地里却在打探消息,寻找机会。她发现马超虽然勇猛,却多疑寡恩,手下的将领们多有不满,尤其是杨阜、姜叙等人,早就对马超的残暴行径心怀怨恨。
于是,王异开始暗中联络杨阜。她借着去寺庙上香的机会,与杨阜在寺庙的偏殿会面。“杨将军,马超乃豺狼之辈,久必为祸,我们岂能坐视不管?”王异压低声音,“我丈夫赵昂已在祁山集结兵力,若将军能与姜叙将军联手,内外夹击,定能将马超赶出凉州。”
杨阜早就有反马超之心,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听王异这么说,当即答应下来。两人约定,由杨阜和姜叙在城中起事,王异则负责联络城外的赵昂,待赵昂的军队抵达城下,便里应外合,夹击马超。
可就在计划即将实施的时候,马超却突然起了疑心。他察觉到杨阜和姜叙近来行踪诡秘,便派人暗中监视他们。王异得知消息后,心中焦急万分,她知道,一旦计划败露,所有人都将性命难保。
情急之下,王异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故意在马超面前提及自己的孙儿赵嵩,说孩子近来身体不好,想请一位名医来诊治。马超见她言辞恳切,又念及她是个妇人,便放松了警惕,允许她派人出城去请医生。王异趁机让心腹带着自己的书信,悄悄出城,将消息传给了赵昂。
建安十八年正月,赵昂率领大军抵达冀城城下。杨阜和姜叙按照约定,在城中起事,率领心腹将士突袭马超的军营。马超毫无防备,军营中顿时大乱。王异则带着家中的妇孺,在城中四处奔走,号召百姓起来反抗马超。百姓们早就对马超的残暴忍无可忍,纷纷拿起武器,加入到反抗的队伍中。
马超腹背受敌,兵力渐渐不支。他见大势已去,只得率领残部突围。突围时,马超想起王异,便派人去抓她,可此时王异早已带着孙儿和百姓躲进了城中的堡垒。马超找不到王异,又怕赵昂的大军追来,只得仓皇逃走。
冀城终于收复了。当赵昂率领大军进城时,王异正站在城门口迎接他。夫妻二人相见,恍如隔世,赵昂看着王异憔悴的面容,眼中满是心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王异摇了摇头,泪水却忍不住流了下来:“我们的儿子……终于可以瞑目了。”
那天,冀城的百姓们都在庆祝胜利,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喜悦的气息。王异却独自一人来到了赵月的墓前,她将一束洁白的梨花放在墓碑前,轻声说道:“月儿,娘替你守住了冀城,守住了凉州的土地,你放心,娘会一直守下去,直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此后,王异便一直陪伴在赵昂身边,辅佐他治理凉州。每当有战事发生,她总会为赵昂出谋划策,有时甚至会亲自到军营中鼓舞士气。人们都说,赵昂能在凉州站稳脚跟,离不开王异的帮助。
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逝,曹丕篡汉称帝,建立魏国。赵昂被封为益州刺史,要前往蜀地任职。王异收拾好行囊,牵着孙儿赵嵩的手,跟着赵昂一起踏上了前往蜀地的路。途中,他们经过冀城,王异特意停下来,去看了看那株重新种下的枇杷树。如今,枇杷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只是不知道,它还能不能等到结果的那一天。
到了蜀地后,王异依然保持着简朴的生活。她时常教育孙儿,要心怀百姓,为国效力。赵嵩长大后,果然不负祖母的期望,成为了一名正直的官员,在蜀地颇有政绩。
魏明帝青龙三年,王异病逝,享年七十三岁。临终前,她拉着赵昂的手,轻声说道:“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战乱,如今能看到天下安定,儿孙满堂,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只是……我还是想念凉州的雪,想念那株枇杷树。”
赵昂含泪点头,他知道,王异的心中,始终牵挂着那个她曾经用生命守护过的地方。
王异死后,赵昂按照她的遗愿,将她的灵柩运回了凉州,葬在了冀城的郊外。墓前,那株重新种下的枇杷树,每年都会结出金黄的果实,仿佛在诉说着主人那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而王异的故事,也在凉州百姓的口中代代相传,成为了一段不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