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低沉如夜雾,穿透仓房稀薄的空气,每个字都像冰针般扎进连蔓儿的耳膜。她猛地抬头,瞳孔在昏暗光线下急剧收缩,手中那本泛黄脆硬的旧册子几乎脱手。
沈诺就立在门边,青衣仿佛融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微弱月光的映衬下,深不见底,静默地锁着她,和她掌间那摊开了三十年血腥秘辛的纸页。
“看来,”他再次开口,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却带着千钧重量,“你还是‘知道’了。”
连蔓儿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青色的身影缓步踏入仓房。
灰尘在从他身后漏进的月光里浮动。他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垂落,扫过她手中摊开的户册附记,在那几行关于“中毒”、“上报未果”、“秘而不宣”的字句上停留了一瞬。
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峰,像是某种确认,又像是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悦。
“元隆二十一年的旧案……”连蔓儿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悸,“那七口人……真的是被……”
“灭口。”沈诺接过了她未能说完的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让那两个字染上了刺骨的寒意。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她,目光里没有杀意,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了然:“现在,你明白为何要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连蔓儿的心脏狂跳着,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你……你压下县衙的核查,是为了掩盖,还是为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查清?”
沈诺静默地看着她,仓房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紧张气流。良久,他才几不可查地牵了一下唇角,那弧度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透着一丝嘲讽。
“掩盖?”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若只为掩盖,今日来的就不会只是户房书吏,而是刑房的缇骑了。”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能穿透她所有的恐惧和猜疑:“连蔓儿,你既已窥见此门,便该知道,有些深渊,一旦踏入,便再无回头之路。”
他朝她走近一步,压迫感随之而来:“你以为,知晓了真相,便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殊不知,知晓本身,便是最大的危险。”
连蔓儿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上了冰冷粗糙的墙壁,无路可退。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忽然间,之前所有的碎片信息——他对律法的精通、对朝局的敏锐、那夜精准狠辣的身手、还有那些身份不明的“访客”——全都呼啸着涌入脑海,拼凑出一个令人胆寒的轮廓。
“你……你到底是谁?”她声音微不可闻,带着绝望的颤抖。
沈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从她僵直的手中,轻轻抽走了那本泛黄的户册附记。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皮肤,冰凉一片。
“我是谁,并不重要。”他合上册子,声音低沉而清晰,“重要的是,从现在起,你的‘不知道’,需要装得更像一些。”
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里面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警告,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考量。
“除非,”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蛊惑的、危险的意味,“你想知道,这深渊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她,转身,握着那本决定性的旧册,步入了苍茫的夜色之中,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仓房里,只剩下连蔓儿一人,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
月光惨白,照着她失魂落魄的脸。
她知道,沈诺最后那句话,不是一个选择。
它是一个预告。
而她,早已身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