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忙音像最后一声丧钟,余韵在死寂的书房里嗡嗡作响。我站在吧台前,冰凉的台面硌着指尖,镜子里那张苍白的美人皮微微扭曲,底下翻涌着崔秀智残存的恶毒和我的冷冽算计。
金炳道。金素拉的父亲。
电梯井传来沉闷的运行声,数字不断跳动,像某种倒计时。
我没有动,只是看着镜子,慢慢调整呼吸,将最后一丝属于“我”的惊悸压回眼底最深处,让那片属于崔秀智的、惯有的冰冷傲慢重新覆盖上来。
“叮——”
电梯门滑开。
沉重的、踉跄的脚步声砸在走廊昂贵的地毯上,伴随着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一个男人跌撞着出现在敞开的公寓门口。
不再是资料照片上那个油头粉面、笑容谄媚的中年人。眼前的金炳道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眼球布满血丝,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敞开着,领带歪斜,浑身散发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和酒气。
他扶着门框,稳住身体,赤红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奢华到极致的客厅,最后死死钉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淬着毒,含着恨,还有一种豁出一切的绝望。
“崔……秀……智……”他从牙缝里挤出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恨意。
两名保镖紧跟在他身后,神色紧张,随时准备上前制伏他。
我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保镖停下脚步,但仍保持着高度戒备,堵死了他的退路。
我转过身,正面迎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金理事,”我开口,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疑惑,“这么晚闯到我家,是终于决定好要签字了,还是……输得连最后的体面都不要了?”
我的冷静和嘲弄像汽油泼在他燃烧的理智上。
他猛地朝我冲过来,却被保镖及时拦下,只能隔着几步的距离,像困兽一样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脸上。
“体面?!我女儿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你们谁给过她体面?!谁给过?!”他嘶吼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都是你!崔秀智!是你这个毒妇!是你把她逼成这样的!!”
医院?我捕捉到这个词。金素拉在医院?不是殷泰熙那种作秀,是真的?
“你女儿怎么了?”我微微挑眉,语气依旧淡漠,仿佛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商品,“需要我帮你联系更好的医生?看在你也算是崔家老员工的份上,费用我可以……”
“闭嘴!!!”他发出一种近乎野兽的咆哮,猛地挣脱保镖的钳制,扑到我的书桌前,双手狠狠拍在桌面上,震得电脑屏幕都晃了晃。他死死瞪着我,眼球几乎要凸出来。
“钱?!你们崔家除了用钱砸人!还会干什么?!你以为钱能买一切吗?!能买回我女儿的健康吗?!能让她重新站起来吗?!啊?!”
他情绪彻底失控,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淌过他扭曲的面孔。
“她自杀了!她割腕了!!就因为受不了那些指指点点!受不了那些永远也甩不掉的噩梦!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当年对她做的那些事!!你让人欺负她!孤立她!把她的照片p图发得到处都是!你毁了她!你彻底毁了她!!”
他吼得声嘶力竭,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我站在原地,听着他的控诉,那些属于崔秀智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上来,带着更清晰的画面和更恶毒的细节——确实是她做的。一切。甚至更过分。
心底那片冰冷的荒漠似乎裂开了一条缝,一丝陌生的、属于“我”的寒意渗了进来。不是为了金素拉,而是为了这种纯粹的、能将人彻底碾碎的恶。
但脸上,我依旧是崔秀智。
我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以呢?”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你闯到这里,对着我吼叫这些陈年旧事,是指望我为此流泪,还是忏悔?”
我绕过书桌,慢慢走近他,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金理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在他面前站定,看着他因极度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声音轻柔,却字字如刀,“校园里的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女孩子之间不懂事的玩笑。是你女儿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怪得了谁?”
“至于现在……”我的目光扫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欠了一屁股赌债,走投无路了,就想用女儿的不幸来道德绑架我,换取一笔救命钱?你这父亲当得,可真是……感人至深啊。”
金炳道像是被我的话彻底刺穿了。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只剩下巨大的、空洞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美丽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怪物。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剧烈地哆嗦着,眼泪无声地淌得更凶。
然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软了下去,瘫坐在地毯上,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素拉……我的孩子……”
我冷漠地看着他崩溃,内心毫无触动,甚至有点厌烦他弄脏了我的地毯。
就在这时,瘫坐在地的金炳道忽然猛地抬起头!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在瞬间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冰冷的疯狂和……了然。
他不再看我,而是猛地扭头,视线死死盯住了我身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吞噬一切的城市黑夜。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扭曲的笑容,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空气中:
“原来……真的……都一样……”
“你们这些‘演员’……果然……全都看不见……”
“那扇……窗……”
我的血液像是在瞬间冻结!
窗?!
他看到了什么?!他在说什么?!
几乎是本能,我猛地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玻璃冰凉,清晰地映出书房内的景象:奢华吊灯,崩溃的男人,冷漠的我,戒备的保镖……还有,窗外无边无际的、虚假繁荣的城市灯火。
一切正常。
没有任何异常。
我的心跳却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
“你……”我转回头,看向金炳道,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疯癫的痕迹。
但他已经不再看窗,也不再看我。他瘫坐在地上,低着头,肩膀耸动着,又变回了那个崩溃绝望的父亲,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我极度紧张下的幻听。
只有他垂落的、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证明着某种极致的压抑。
保镖上前一步,警惕地盯着他。
我站在原地,感觉书房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诡异。金炳道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狠狠楔进了我的脑海。
演员?窗?
他到底……知道什么?
还是这只是一个精神崩溃的父亲胡言乱语?
我盯着他花白的头顶,第一次,在这个完全由我掌控的空间里,感到了一丝事情彻底脱离轨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