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壁冰冷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窗外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过滤成一片模糊的低鸣。我与玻璃倒影中的崔秀智对饮,那口酒辛辣灼喉,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冰冷的亢奋。
“叮——”
加密邮箱的提示音突兀响起,打破一室死寂。
我转身,放下酒杯,点开邮件。
发件人是我那位效率极高的助理。标题是【宙斯酒店小股东名单及近期动向分析(紧急更新)】。
邮件正文简洁冷硬,罗列着几个关键小股东的姓名、持股比例、近期财务困境。但在末尾,附加了一条简短到近乎潦草的更新:
【另:据未经证实的渠道消息,权时贤私人助理于约三小时前,紧急联系了一位境外注册的私人侦探。查询内容未知,但授权动用额度极高,且要求绝对保密。】
三小时前。
那差不多就是他刚从我这栋公寓带着满腔怒火和疑窦离开的时间。
私人侦探?境外注册?极高额度?
权时贤……
我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所以,他选择了一条更隐蔽的路。不再正面质问我,不再试图从殷泰熙那条显而易见的线索追查,而是动用了他的私人资源,开始从暗处调查。
调查什么?我?崔家?还是……更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他那个荒谬的“梦境”,或者我那一声未能完全掩饰的痛呼?
有意思。
我非但没有感到被冒犯或威胁,反而像被注入了某种兴奋剂。猫鼠游戏里,如果对手太弱,反而会失了趣味。
他查他的,我玩我的。
我正准备关闭邮件,目光却无意中扫过附件里那份小股东名单上的一个名字——金炳道。持股比例不高,只有1.5%,但备注里标注着【近期于澳门欠下巨额赌债,债主催逼甚紧,曾多次试图向权氏求援未果】。
金炳道……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我的记忆深处。不属于我,属于这具身体原主,崔秀智那些庞杂混乱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这个人的模糊印象——一个总是赔着笑脸、试图攀附崔家却又不够分量的边缘人物。
但引起我注意的,不是他的债务,而是……一种古怪的直觉。崔秀智的记忆里,关于这个人的片段似乎蒙着一层说不清的违和感,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
脑仁忽然又传来一阵细微的、系统惩罚后的隐痛。
我蹙了蹙眉,试图抓住那点模糊的感觉。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为什么会在看到名字的时候,产生这种微弱的、几近于无的排斥感?
系统在阻止我深想?还是……
我重新坐直身体,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集团内部的人事信息库。权限足够高,很快,金炳道的详细档案弹了出来。
照片上的男人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笑容谦卑甚至有些谄媚。履历平平,在崔家某个不起眼的子公司挂了个闲职,靠着早年一点投机和联姻,勉强挤进了宙斯酒店的小股东行列。
看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即将被时代和债务吞没的可怜虫。
我的目光扫过他的家庭关系栏——配偶:已故。子女:一女,金素拉。
金素拉。
这个名字跳入视野的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
呼吸猛地一窒。
眼前的一切骤然扭曲、旋转!书桌,电脑屏幕,窗外的灯火……全都像被投入搅动的漩涡,变得光怪陆离!
“呃……!”
我闷哼一声,死死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股强烈至极的、完全不属于我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刷着我的意识!
那不是系统的惩罚性疼痛,而是一种……铺天盖地的、灼热的嫉妒和怨恨!
视野里的一切色彩都在褪去,只剩下病态的红与黑交错闪烁。
脑海里炸开无数混乱的片段——
……学校走廊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瘦弱女孩被推搡着撞在储物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围是肆无忌惮的嘲笑。而“我”(崔秀智)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脸上挂着冰冷而快意的笑容……
……豪华的宴会厅角落,“我”将一杯猩红的果汁“不小心”全部泼在了一个女孩廉价的裙子上,看着她无措羞愤的样子,“我”的声音甜腻又恶毒:“哎呀,真对不起,不过……这种地摊货,本来也配不上这里吧?”……
……一个昏暗的巷口,几个太妹模样的女生围着一个女孩拳打脚踢。“我”坐在停靠在路边的跑车里,车窗降下一半,冷漠地看着,然后对司机说:“走吧。”引擎轰鸣着驶离,后视镜里,是那个女孩蜷缩在地的、模糊的身影……
那个被欺凌、被羞辱、被“崔秀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女孩的脸……
清晰无比。
就是金素拉!
金炳道的女儿!
崔秀智记忆里,那个因为和权时贤说了几句话、得了权时贤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就被崔秀智往死里打压、欺凌的,可怜的同校生!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我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书架上。几本厚重的精装书哗啦啦地掉下来,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丝绸。
我扶着书架,大口地喘息,试图将那股属于崔秀智的、疯狂而扭曲的嫉恨压下去。
原来如此。
原来这根刺,早就埋在这里!
金炳道……他不仅仅是宙斯酒店一个陷入困境的小股东。
他还是那个被崔秀智毁掉了女儿人生的父亲!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内部电话再次响起红光,发出急促的蜂鸣。
我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接起。
“会长nim,”安保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紧张,“一位名叫金炳道的先生强行闯闸,说要见您!情绪非常激动,我们的人快要拦不住他了!”
来了。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混乱的情绪已被强行镇压,只剩下冰冷的、机器般的计算。
“放他上来。”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电话挂断。
我走到吧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
崔秀智,你看。
你留下的烂账,总是要还的。
只是不知道,这次来讨债的,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