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五六换了身青布短打,袖口用麻绳束着,倒像个寻常的行脚商人。
诸葛亮摇着把旧蒲扇,扇面上还沾着点麦糠;朱元璋揣着块铁尺,那是他年轻时做游方和尚防身用的;吕布最是惹眼,虽穿了粗布褂子,却掩不住一身筋骨,腰间那柄没开刃的木刀倒比真刀还沉。
四人出了玄武门,顺着官道往城南走。此时正是暮春,道旁的槐花开得雪一样,落在朱五六的肩头,倒比紫宸殿的龙涎香更清冽。
“陛下,前头就是‘迎客来’客栈,”
朱元璋指着不远处的幌子。
“去年俺查户籍时来过,掌柜的是个老实人,就是店小,怕委屈了您。”
朱五六笑了。
“你当年在皇觉寺,连草堆都睡过,还怕这木床?”
客栈确实小,三间正房带个天井,掌柜的正蹲在门槛上择菜,见四人进来,慌忙站起来揩手。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只剩两间上房了。”
“两间够了。”
诸葛亮把蒲扇往桌上一搁。
“再来四碗面,多搁点葱花。”
掌柜的应着去了后厨,朱五六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墙上贴着张泛黄的《商路图》,角落里堆着些捆好的桑皮纸,桌腿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蝗” 字 —— 想来是去年吃蝗灾饭的客商刻的。
正看着,忽听后院传来 “哐当” 一声,接着是掌柜的惊呼。吕布手快,已抄起木刀冲了过去,朱五六三人紧随其后。
只见两个蒙面汉正把个布包往墙外递,掌柜的被按在地上,额角淌着血。吕布大喝一声,木刀带着风劈过去,那两人见势不妙,撒手就往巷子里跑。
“追!”
朱元璋拔腿就追,铁尺在手里转得飞。朱五六却按住他,蹲下身看那布包 —— 里面竟是半袋碎银子,还有几本账册,封面上写着 “西市绸缎庄”。
“掌柜的,这是你的?”
朱五六扶起掌柜的。
掌柜的捂着额头哭。
“是…… 是俺攒着给闺女陪嫁的!那两个贼羔子,刚才还问起‘聚蝗轩’的赵掌柜住哪间房……”
诸葛亮捡起地上的账册翻了翻,忽然指着其中一页。
“陛下您看,这上面记着‘三月初七,收钱五十贯,托某官销蝗货行账目’。”
朱五六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原以为商户日子好了,京里该太平些,没想到这眼皮子底下竟有这等事。
“吕布,去把那两个贼追回来,活的。”
吕布应了声,像阵旋风似的卷出巷口。朱元璋掏出铁尺在手里掂量。
“陛下,这怕不是普通的盗匪。”
“嗯。”
朱五六摸着账册上的墨迹。
“你看这字迹,娟秀得像个读书人,倒不像是拿刀混饭吃的。”
没半个时辰,吕布回来了,肩上扛着两个瘫软的蒙面汉,手腕被他用桑皮纸捆得结结实实。
“回陛下,这俩货在城隍庙后墙根被俺逮着的,还藏了把短刀。”
诸葛亮蹲下身,扯掉其中一人的面罩 —— 竟是个面白无须的书生,发髻上还插着支银簪。另一人更年轻,看样子不过十五六,嘴唇哆嗦着,眼里全是泪。
“说,谁派你们来的?”
朱元璋把铁尺往地上一顿,震得油灯都晃了晃。
书生梗着脖子不说话,那少年却 “哇” 地哭了。
“俺们是被逼的!俺爹欠了‘黑风堂’的钱,他们说不把这账册偷出来,就打断俺爹的腿……”
“黑风堂?”
朱五六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缩着脖子道。
“是…… 是最近在城南兴起的帮派,听说后台硬得很,专收商户的‘保护费’,谁要是不交,铺子准保出事。前儿个‘飞蝗楼’的掌柜就被他们打断了腿,说是…… 说是敢跟‘上头’抢生意。”
诸葛亮忽然笑了,扇柄敲着那本账册。
“这就有意思了。‘聚蝗轩’的赵掌柜原是户部小吏,他的账目里,怕是记着些不该记的东西。”
朱五六站起身,往门外看了看。月色正浓,官道上的槐花被风卷着,像极了去年河北田埂上的蝗蝻。
“布,你连夜去查这黑风堂的老巢,记住,别打草惊蛇,看看他们背后到底站着谁。”
吕布应了声,抓起那两个贼就往外走,木刀在石板路上拖出 “咯吱” 的响。朱元璋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的脸。
“陛下,要不要调禁军?”
“不必。京城里的蛀虫,就得用细钩子慢慢钓。亮,你怎么看?”
诸葛亮摇着蒲扇,指尖在账册上点了点。
“这黑风堂敢动赵掌柜,必是他的账册碍了谁的眼。赵掌柜从户部辞官开酒楼,怕是手里攥着些人的把柄,想用商户的身份做掩护。”
“那这黑风堂,会不会是某些官员养的狗?”
朱五六端起那碗凉透的阳春面,面条上的葱花都蔫了。
“极有可能。您看这账册上的日期,三月初七,正是商户新政策颁布的日子。有人怕商户真的翻身,想趁着水浑捞一把。”
次日天刚亮,吕布就回来了,肩上的粗布褂子划了道大口子,沾着些暗红的血。
“陛下,黑风堂的老窝在废弃的义仓里,约莫有三十来号人,手里都有铁器。俺在墙头听了听,他们说要等‘大老板’的信,再对赵掌柜下手。”
“大老板?听出是谁了吗?”
“没听清,只听他们说‘大老板’在六部里当差,能保他们没事。俺还在义仓后墙看到辆马车,车辙印很深,像是装了重物,车帘上绣着个‘李’字。”
“李?”
朱元璋皱起眉。
“京里姓李的大官可不少。”
诸葛亮却笑了,扇柄敲着桌面。
“这就好办了。既然他们等‘大老板’的信,咱们就给他们送封信去。”
三日后,城南的赌坊里多了个新客人,穿得花里胡哨,自称是 “聚蝗轩” 的账房,喝醉了就拍着桌子喊。
“我们掌柜的手里有宝贝,能让六部的老爷们都睡不着觉!”
这话果然传到了黑风堂的耳朵里。当晚,义仓里就热闹起来,几个头目围着盏油灯,手里捏着张字条 —— 正是诸葛亮模仿赵掌柜的笔迹写的,说要把 “宝贝” 当给波斯商人,换笔钱跑路。
“大哥,这会不会是圈套?”
有个独眼龙不安地搓手。
领头的刀疤脸把字条往桌上一拍。
“怕个球!大老板说了,赵老三那厮手里有咱们和李侍郎勾结的账册,今晚必须拿到!”
三更时分,义仓的后门 “吱呀” 一声开了,赵掌柜的 “亲信” 背着个红木匣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 “波斯商人”—— 正是吕布和朱元璋扮的,高鼻深目是用面泥糊的,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胡曲。
刀疤脸刚要去抢匣子,忽听屋顶有人笑。
“李侍郎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朱五六掀着瓦片蹲在房梁上,诸葛亮站在他身后,手里还摇着那把旧蒲扇。月光从瓦缝里漏下来,照在刀疤脸煞白的脸上。
“你…… 你们是谁?”
刀疤脸的手在发抖。
“你不必管我们是谁。”
朱五六从房梁上跳下来,青布短打扫过地上的稻草。
“只消告诉李侍郎,他贪的那三千贯蝗货税银,咱记下了。”
吕布早把那几个头目捆了,朱元璋正翻着墙角的箱子 —— 里面竟是些崭新的官服,还有盖着礼部大印的空白文书。
“陛下,您看这个!”
朱元璋举起个账本,上面记着 “李侍郎:分赃五百贯”“张御史:收绸缎十匹”,后面还画着个小小的 “蝗” 字。
刀疤脸彻底瘫了,嘴里直念叨。
“是李侍郎让我们干的…… 他说商户的税银好吞,还说…… 还说蝗货行的账目不清不楚,就算少了几万贯也没人查……”
朱五六没再听下去,转身往外走。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倒比紫宸殿的龙靴更踏实。诸葛亮跟在他身后,忽然道。
“陛下,要不要顺藤摸瓜,把六部里的蛀虫都揪出来?”
朱五六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官道上已有赶早的商户推着独轮车走过,车上的蝗卵酱坛子晃悠悠的,发出 “哐当” 的轻响。
“不急。”
他忽然笑了。
“先让李侍郎把吞下去的吐出来,再让考绩司的人把商户的账册重新核一遍。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总有露出尾巴的那天。”
回到客栈时,掌柜的正往门板上贴新对联,上联是 “蝗飞成金”,下联是 “商兴民安”,横批是 “天子恩”。见朱五六进来,他慌忙作揖。
“客官您不知道,昨儿个巡捕房把黑风堂端了,还说要查贪官呢!这世道,真是越来越好了!”
朱五六没说话,只看着那副对联。阳光穿过槐树叶,在 “天子恩” 三个字上跳着,倒比金粉更耀眼。
吕布扛着那箱赃银出来,朱元璋正把账册往包袱里塞。诸葛亮摇着蒲扇,忽然指着街角。
“陛下您看,赵掌柜来了。”
赵掌柜提着个食盒,见了朱五六就跪下。
“草民不知是陛下驾临,罪该万死!这点蝗粉糕,是草民的一点心意。”
朱五六扶起他,接过食盒打开 —— 里面的糕子做得像只展翅的蝗虫,翅膜上还点着金粉。
“你那账册,往后可得记清楚些。”
赵掌柜红着脸点头。
“草民已经重新抄了一份,连去年卖蝗蛹赚的三文钱都记上了,就放在柜台上,谁都能看。”
正说着,远处传来锣鼓声。原来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带着人查贪腐,百姓们围着看,有人还往官轿上扔槐花,说要 “熏熏那些脏东西”。
朱五六四人混在人群里,看着官轿被槐花埋了半截,忽然都笑了。吕布摸着后脑勺道。
“早知道这么热闹,俺就把方天画戟带来了,也替陛下劈几个贪官。”
朱元璋踹了他一脚。
“就你能耐!陛下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一时痛快。”
朱五六没接话,只望着西市的方向。那里的早市已经开了,王屠户的摊子前又排起了长队,孩子们举着蝗粉糕追逐打闹,吆喝声、欢笑声混在一起,比紫宸殿的朝会更让人踏实。
诸葛亮忽然道。
“陛下,您说这商户的日子好了,会不会忘了去年的苦?”
朱五六捡起块掉在地上的蝗粉糕,放进嘴里。甜香混着麦味在舌尖散开,倒比御膳房的点心更对味。
“忘了苦,才说明日子真的甜了。”
他望着远处的炊烟。
“但咱不能忘。得让考绩司把这黑风堂的案子记下来,写进《商户考绩法》里,告诉往后的官和民 —— 商路通了,人心正了,这日子才能真的稳当。”
日头渐渐升高,把四人的影子拉得很短。
朱五六拍了拍身上的槐花瓣,往紫宸殿的方向走。他知道,宫里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批,李侍郎的案子得审,新的商税章程得拟,但此刻他的脚步却比来时更轻快。
毕竟,这青布短打的滋味,比龙袍更熨帖;这市井的烟火,比熏香更绵长。而那些藏在暗处的 “蝗虫”,终会在这朗朗乾坤下,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