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的露水还没干透,王屠户的摊子前已排起长队。
他如今不杀猪了,铁架上串着的蝗虫串滋滋冒油,撒着沈落雁新研的花椒粉与西域孜然,焦香混着麻味飘出半条街。
“王掌柜,今儿的‘飞蝗腾达’多撒点辣子!”
穿青布衫的书生踮脚张望,手里还攥着本《蝗食图谱》。
这册子是官府免费发放的,首页便是朱五六御笔亲题的 “化害为利”。
王屠户用铁签翻着串儿,油星溅在他黝黑的胳膊上。
“客官稍等!昨儿波斯使者来尝了,说比他们的烤羊肉还够劲,硬是要学这手艺呢!”
摊子旁的 “飞蝗楼” 刚挂起新幌子,掌柜的原是河间府逃荒的农妇,如今雇了三个伙计,正忙着往陶碗里舀 “百虫粥”—— 用蝗蛹、蚕蛾、野菜同煮,撒上芝麻,香得能勾出馋虫。
“姑娘,再来碗蝗卵酱!”
邻桌的镖师抹着嘴喊。那酱是阿蛮改良的方子,用酒糟发酵后拌上核桃碎,涂在麦饼上吃,竟有股醇厚的酒香。
这样的铺子,西市三天内新开了二十七家。有卖 “蝗粉糕” 的,把蝗虫磨粉掺着枣泥蒸得软糯;有做 “油炸蝗腿” 的,裹着面糊炸得金黄,说是比鸡腿还嫩;甚至有西域客商开的铺子,将蝗虫与葡萄干同炒,酸甜中带着焦脆,引得孩童们围着柜台转。
最热闹的要数 “聚蝗轩”,掌柜的原是户部的小吏,见商机好,竟辞了官。
他别出心裁,把蝗虫做成宴席:冷盘是卤蝗爪,热菜有葱爆蝗仁,汤品是蝗骨炖萝卜,最后上道 “琉璃蝗冻”—— 用蝗血加琼脂冻成,透亮得能照见人影。
“赵掌柜,您这胆子可真大!”
食客们打趣。
赵掌柜端着酒壶笑。
“陛下都说了,能让百姓活命的吃食,就是珍馐!咱这官不当了,伺候好街坊的肚子,照样是为朝廷效力!”
这话传到紫宸殿时,朱五六正翻着张瑜递上的《三日市舶录》。
上面记着:西市蝗虫交易额每日逾百贯,新增商户缴纳的税银,竟够河北灾民买十石粟米。
“商户们先前不敢露富,如今倒敢把账本亮出来了。”
朱五六指尖敲着册子,“张尚书,还记得前日那个哭着说‘做买卖矮人三分’的绸缎商吗?”
张瑜点头。
“记得,他儿子考太学,就因商户出身被拒了。”
“传朕旨意。”
朱五六搁下笔。
“自今日起,废除‘商户不得入仕、子弟不得应试’的旧规。商户与农、工、士同列,凡年缴税额超千贯者,赐‘良贾’牌匾,其子弟可入县学就读。”
李德全刚要拟旨,朱元璋匆匆进来,手里攥着本泛黄的《洪武律》。
“陛下,这是太祖定下的规矩,说商户‘逐利忘本’,不可抬举……”
“太祖当年是怕商户兼并土地,可如今呢?王屠户卖蝗虫串,让灾民有了活计;赵掌柜开酒楼,缴的税能赈济乡里。他们逐的是利,也是让百姓过好日子的利。这样的‘本’,为何不护?”
他拿起朱笔,在《洪武律》的 “商户篇” 上打了个叉。
“往后,考绩司要添‘商绩’一栏,谁能带动一方生计,谁就是大周的功臣。”
旨意传到西市时,王屠户正给儿子量新做的儒衫。
这孩子原在铺子里帮忙穿蝗虫串,听说商户子弟能入学,当即扔下铁签要去读书。
“爹,先生说我能考太学!”
少年举着《蝗食图谱》,上面的批注被他翻得卷了边。
王屠户抹了把脸,忽然往铺前的柱子上磕了个头 —— 那柱子上贴着皇帝的新旨意,墨迹还新鲜。
周围的商户见状,也跟着跪下,有哭有笑。卖陶碗的李婆颤巍巍地说。
“我那死鬼当家的,当年就因是商户,连祠堂都不让进…… 如今陛下竟说咱也是功臣,这日子,总算能抬头过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出长安。
河南的粮商连夜赶运粟米到长安,说要跟 “飞蝗楼” 换蝗虫酱的方子。
江南的茶商带着新茶来,想给蝗虫宴配茶。
连西域的驼队都来了,骆驼上驮着波斯的蜜饯、大食的香料,指名要与 “聚蝗轩” 合作。
西市的 “蝗货行” 应运而生。掌柜的是个精明的山西人,把蝗虫按大小、雌雄分类。
雄蝗适合油炸,雌蝗带卵的做酱,蝗蝻鲜嫩,适合做汤。他还发明了 “蝗票”,商户凭票可到各地捕蝗点取货,省去了长途运输的麻烦。
“张尚书,您瞧这账!”
李德全捧着西市三天的税单,手都在抖。往日西市月税不过五百贯,这三天竟收了八百贯,其中光 “飞蝗楼” 就缴了一百二十贯。
张瑜翻着账册,见上面记着 “聚蝗轩:新增雇工二十人,月支工钱一贯五”“蝗货行:与河间府签了千斗蝗虫订单”,忍不住感叹:“臣原以为商户逐利,没想到能带动这么多人吃饭。”
正说着,沈落雁带着个穿锦缎的商人进来。那商人捧着本账册,脸上泛着红光。
“陛下,臣是长安‘百味斋’的掌柜,这是臣新拟的‘蝗食外销策’—— 打算把蝗虫干、蝗卵酱卖到波斯去,那边使者说,愿意用三车胡椒换一车蝗酱!”
朱五六接过账册,见上面画着商船运货的图样,忍不住笑了。
“好主意!但不只卖吃食,你看 ——”
他指着沈落雁带来的新物件:用蝗虫壳做的铠甲片,轻便且坚硬;蝗卵壳磨成的粉,混着颜料画出的画鲜亮不褪色。
“这些都能卖。”
商人眼睛一亮。
“陛下是说,咱的蝗虫不光能吃,还能做买卖?”
“不止买卖,考绩司会给你记‘外贸绩’,做得好,朕赏你‘通商侯’的爵位。”
商人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金砖:“臣谢陛下!臣这就去造船,定把咱大周的蝗货卖到天边去!”
第三日傍晚,朱五六微服出长安,身后跟着张瑜和李德全。
刚出朱雀门,就见官道旁摆满了摊子。
有农妇卖新鲜的蝗虫,竹筐里的虫子还在蹦;有货郎挑着担子,喊着 “蝗粉糕、蝗酥糖”;甚至有说书先生支着台子,讲的是 “陛下亲尝蝗窝头” 的故事,听客扔的铜钱能堆成小山。
“这处昨日还是空地,今早巡城兵说,来了三十多户灾民,都在这儿做买卖。”
走到灞桥边,忽见一群孩童围着个老汉。
老汉手里转着个竹编的玩意儿,细看竟是捕蝗网改的蝈蝈笼,笼里养着只翠绿的蝗虫,翅膜上还染着红漆。
“李老爹,您这手艺绝了!”
孩童们拍手。
老汉嘿嘿笑。
“这算啥?昨儿个‘良贾’牌匾送到家,我那在县学的孙子,把这笼子当宝贝似的带去了,说要给先生瞧瞧,商户家的爷爷也有能耐!”
朱五六站在树后,见那老汉腰杆挺得笔直,想起前日他还缩着脖子,说自己 “一辈子没敢进过城门”。
进了临潼县城,更觉热闹。
街上的酒楼挂着 “蝗宴八折” 的幌子,布庄前围着挑绸缎的商户家眷,连药铺都贴出 “蝗蜕入药,买三送一” 的告示。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客栈掌柜见他们进来,热情地招呼。
“咱这儿的‘蝗蛹蒸鸡’是招牌,用的是沈姑娘培育的良种鸡,就着蝗卵酱吃,保管您忘不掉!”
张瑜刚要答话,却见掌柜的往墙上贴新账本,上面写着 “今日收入:一贯三百文,其中雇工工钱三百文”。
“这账本倒是清楚。”
朱五六笑道。
掌柜的挠挠头。
“考绩司的大人说了,咱商户也能评‘绩优’,账本记明白,年底能领赏呢!您瞧隔壁的铁匠铺,就因给捕蝗网打铁环打得好,得了面‘精工’锦旗,挂在门楣上,生意好得挤不动!”
正说着,街上传来锣鼓声。
原来是县太爷带着人,给新增的商户发 “营业执照”。
一个穿粗布褂子的青年接过执照,对着县太爷深深一揖。
“小的原是灾民,靠卖蝗虫干攒了本钱,如今能开铺子,全赖陛下恩典!”
朱五六看着那青年眼里的光,忽然对张瑜说。
“你看,这三天的变化,比朕读十年奏章都明白。百姓要的不是空洞的规矩,是能让他们抬头挣钱、安心过日子的路。”
回到长安时,已是深夜。
紫宸殿的灯还亮着,诸葛亮正对着一幅《大周商路图》出神,图上用红笔标着从长安到西域的商道,旁边注着 “蝗货专线”。
“陛下,这是各地报来的新商情。洛阳新开了五十家蝗食铺,扬州的盐商开始用蝗虫干抵盐税,连岭南都送来消息,说要把蝗虫与荔枝同酿,做‘飞蝗荔枝酒’。”
朱五六翻开卷宗,见里面夹着张西市的夜市图:灯笼连成星河,摊贩的吆喝声仿佛能穿透纸页。
他忽然想起秋分时的焦糊味,再看此刻账册上的 “盈余” 二字,嘴角忍不住上扬。
“李德全,明早的早膳,就用‘百味斋’新做的蝗粉馒头。”
李德全应着,却见皇帝拿起朱笔,在《商户考绩法》上添了一行。
“凡商户雇佣灾民超十人者,免半年赋税。”
“陛下,西域使者又求见了,说要引进咱的蝗食技艺,还愿用良马换捕蝗网的图纸。”
“图纸可以给,但得让他们用葡萄藤来换。告诉沈落雁,把葡萄藤种在黄河岸边,让灾民学着酿酒 —— 咱不光要卖蝗虫,还要让百姓有更多活路。”
窗外,西市的灯火还亮着。
王屠户的儿子正在灯下读书,案上摆着母亲做的蝗卵酱;“飞蝗楼” 的掌柜核对着账本,盘算着再雇两个伙计;西域客商与 “聚蝗轩” 的掌柜碰杯,用生硬的汉话说:“大周的蝗虫,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朱五六走到窗前,望着漫天星辰。
他知道,这三天的繁华只是开始。当商户不再低人一等,当百姓肯为日子动脑筋,当灾祸能变成商机,这片土地上,定会长出更多比麦子更饱满的希望。
次日早朝,张瑜捧着新账册奏报。
“陛下,三日来,全国新增商户两千三百家,带动灾民就业逾万人,商税较上月增长三成!”
百官哗然,却见皇帝从袖中取出块蝗粉糕,掰了一块递给张瑜。
“尝尝?这是西市卖得最好的点心。”
张瑜接过,咬下一口,麦香混着坚果味在舌尖散开。
他忽然明白,所谓经济,从来不是冰冷的数字,是王屠户铁架上的滋滋声,是孩童手里染着红漆的蝈蝈笼,是商户账本上越来越厚的盈余,是每个为日子奔忙的人,眼里闪着的光。
散朝后,朱五六带着阿蛮去了西市。
“百味斋” 的掌柜正指挥伙计装货,骆驼上的木箱贴着 “蝗卵酱 —— 大周特产” 的标签。
见了皇帝,掌柜的忙跪下:“陛下,这是发往波斯的第一船货,臣给它取名‘皇恩酱’!”
朱五六摆摆手,却见街角的孩童在唱新歌谣。
“蝗虫飞,飞成金;商户笑,笑成银;陛下好,好成春……”
他忽然想起那个瞎眼老汉的话:“水是活的,能浇地,能淹虫。”
如今他才明白,人心也是活的,给点阳光就发芽,给条路子就往前奔。
阿蛮递过块刚买的 “飞蝗酥”,酥皮掉在手上,香得人直吸气。
朱五六咬了一口,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忽然觉得,这味道里,有焦糊后的重生,有苦难里的智慧,更有一个王朝。
在烟火气里,稳稳当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