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北风卷着残蝗掠过河北的田野。
朱五六蹲在干涸的河床边,手指捻起一块土坷垃,掰开后,密密麻麻的蝗卵像芝麻似的嵌在里面。
身后的沈落雁捧着《农桑要术》,指尖划过 “蝗灾多起于旱,卵生于燥土” 的字句,忽然抬头:“陛下,您看这河床 ——”
河床上的裂缝里,随处可见刚孵化的蝗蝻,青黑色的幼虫正往田埂爬。
朱五六忽然想起南水北调时挖的支渠,那些引到旱地的水流,此刻正静静淌在渠里。
“朱元璋,把这些支渠拓宽三尺,引活水漫过河床!”
朱元璋愣了愣。
“陛下,这会淹了两岸的荒地。”
“淹得好。”
朱五六指着土里的蝗卵。
“考绩司查过,蝗卵遇水三日即死。咱花了五年引的水,不光要浇田,还要淹掉这虫窝!”
消息传到各州府时,不少官员犯了难。
河间知府捧着账册来报。
“拓宽支渠需征调民夫三万,恐耽误春耕。”
朱五六却在他的账册上批了行字。
“今冬淹卵一尺,明春少蝗千亩。绩禄加倍,朕亲自监工。”
沈落雁带着农官们沿渠勘察,在图纸上标出所有低洼地带。
“这些地方积了三年旱土,最易生蝗。”
她用朱砂圈出重点。
“按陛下说的,每隔五十步挖个蓄水池,既能淹卵,又能备春耕。”
玛丽娅则带着工匠改良了水车,把西域的脚踏式风车和中原的龙骨水车结合,造出的新水车效率提高了两倍。
“这样不用畜力,妇女孩童也能抽水淹卵。”
她擦着额头的汗,琥珀色的眼睛映着转动的水车。
“臣算过,一台车一日能灌三亩地。”
冬至那日,河北的冻土刚化了层薄冰,朱五六就带着禁军开始挖蓄水池。
他手里的锄头磨得锃亮,一凿下去,冻土裂开的缝隙里竟滚出几十粒蝗卵。
“都看清楚了!”
他举起卵块给周围的民夫看。
“这就是明年的祸根,今天不除,开春又要啃光你们的庄稼!”
民夫里有个叫周二牛的汉子,先前总抱怨官府征工误了他打猎。此刻见皇帝亲自抡锄头,红着脸抢过工具。
“陛下歇着!咱庄稼人有的是力气!”
他挖着挖着,忽然喊起来。
“这土下面有好多虫!”
原来蓄水池挖到丈深时,露出了密密麻麻的蝗卵带,足有半尺厚。
沈落雁立刻让人抬来石灰,撒在卵带上方再覆土灌水。
“这样既能杀死卵,又能改良土壤。”
她蹲在池边记录。
“考绩司要记上,周二牛发现虫卵带,赏粟米五斗。”
消息传开,灾民们都主动来找虫卵。
有个瞎眼老汉让孙子牵着,用手摸辨土壤硬度,专挑蝗卵多的地块指认。
“咱看不见,可这手能摸出来。”
老汉摸着湿润的泥土笑。
“陛下说了,多摸出一块卵,明年就多收一斗粮。”
考绩司的账册上,新添了 “灭蝗专项”:
“张三,一日挖出蝗卵十斤,记优,赏布一匹”
“李四村,拓宽支渠二里,引水淹卵百亩,全族绩禄提一级”
“玛丽娅,改良水车十台,记特等功,赏西域葡萄苗百株”
呼延燕带着女兵营的人组成 “捕蝗队”,她们骑着漠北的快马,见蝗群就撒玛丽娅配的药粉。
有次遇到成片的飞蝗,黑压压遮了太阳,她们竟连着追了三日,直到把蝗群赶到黄河里才算完。
“陛下说了,咱的弓不光能射敌人,还能射虫子。”
呼延燕擦着脸上的药粉笑,箭囊里的箭矢换成了装药粉的竹管。
开春时,河北的田野里出现了奇观:纵横交错的支渠里水流潺潺,蓄水池像镜面似的映着蓝天,原本干裂的土地吸足了水分,泛出油亮的黑。
朱五六站在渠边,看着沈落雁新培育的抗虫麦种播下去,忽然指着水面上的绿藻笑。
“你看,连水藻都比往年旺。”
沈落雁摘下片麦叶,叶尖上还挂着露珠。
“臣让人查过,淹过的地里,蝗卵存活率不到一成。”
她递过考绩册。
“各州府奏报,今春蝗蝻比去年少了九成,连太医院都说,百姓咳血的少了。”
阿蛮带着宫女们教灾民做 “蝗卵酱”—— 把挖来的蝗卵煮熟发酵,竟成了下饭的酱料。
“陛下尝过的,“虽说是虫,可也是粮食,总比吃观音土强。”
有户人家靠卖这酱换了半袋麦种,逢人就说:“这灾年里,陛下连虫子都让咱吃出了活路。”
最让人惊喜的是关中平原。
那些被南水北调渠水浸润的土地,不仅没了蝗灾,还长出了绿油油的春麦。
有个老农牵着牛耙地,牛蹄子翻出的土里,竟有几条小鱼蹦出来 —— 是渠水里游来的鱼苗。
“往年这时候,地里全是蚂蚱,如今有水有鱼有庄稼,比咱年轻时还好!”
四月初,朱五六在紫宸殿翻看各地奏报。江南的新粮已运到河北,各地仓储账册上的 “亏空” 被 “盈余” 取代。
朱元璋捧着新绘的《河北水网图》进来,图上的支渠像血脉似的布满大地,每个蓄水池边都标着 “灭蝗功”。
“陛下,西域使者又来了。”
李德全进来禀报,声音里带着笑意。
“这次没提割地,说要学咱的‘水网灭蝗术’,还送了匹汗血宝马当学费。”
朱五六接过宝马图,忽然想起冬日出征时,那个瞎眼老汉摸着渠水说的话。
“水是活的,能浇地,能淹虫,还能载船运粮 —— 陛下引来的不是水,是咱百姓的命根子啊。”
芒种时节,河北的麦田翻起金浪。
朱五六带着百官视察,麦穗沉甸甸的,压得麦秆弯了腰。沈落雁掐下颗麦粒,搓开壳,饱满的白仁滚在掌心。
“亩产比灾前还增了两成,这抗虫麦种没白培育。”
田埂上,几个孩童追着蝴蝶跑,他们的衣襟上还沾着麦糠。
阿蛮笑着递过新做的麦饼。
“尝尝?用今年的新麦做的,加了点杏仁粉。”
朱五六咬了口,麦香混着杏仁味在嘴里散开,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渠边,玛丽娅正和几个老农说话,手里比划着水车的图样。
“陛下,这是今年的灭蝗考绩总册。”
诸葛亮递过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画着麦田和水渠。
“参与治水灭蝗的官民共七万三千人,皆记‘优’。臣提议,在河间建座‘灭蝗碑’,把这些名字都刻上去。”
朱五六翻开册子,第一页就是那个瞎眼老汉的名字,旁边写着 “指认蝗卵地百亩,赏良田三亩”。
再往后翻,周二牛、沈落雁、玛丽娅…… 每个人的名字旁都记着功绩,像一串串饱满的麦穗。
“碑就不用建了。”
朱五六合上册子,望着无边的麦浪。
“最好的碑,是这田里的麦子,是百姓灶台上的烟火。”
他顿了顿,忽然对李德全说。
“传旨下去,各地都要编《灭蝗要术》,把水网法、药粉配方、抗虫粮种都记下来 —— 咱不光要治这一次灾,还要让子孙后代都不受蝗害。”
夕阳西下时,余晖洒在麦田上,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朱五六站在渠边,看着水流潺潺汇入黄河,忽然明白,所谓帝王功业,从来不是紫宸殿上的龙椅,而是这麦浪里的每一粒粮,是渠水里每一条活鱼,是考绩册上每一个为生计奋斗的名字。
李德全捧着新酿的麦酒过来,斟了满满一杯。朱五六接过,敬向远方的田野。
“敬这水,敬这地,敬天下所有肯用双手刨食的百姓。”
酒杯碰在渠石上,发出清脆的响,惊起几只蜻蜓,掠过金黄的麦穗,飞向远方的晚霞里。
那里,新的稻苗正在渠水的滋养下,悄悄抽出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