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天并未推辞,坦然在那石凳上落座。他行事向来如此: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先发制人。
至于墨家主脉与支脉之间的恩怨纠葛,说到底与他这个外人并无太大干系。虽说墨初的起居注确实助他脱困,但对方夺舍之歹意也是实实在在,最终落得魂飞魄散,也算咎由自取。若如今这墨家主脉也这般不识抬举,他自然不会客气。
不过,他身为结丹修士,也犯不着对一个炼气小辈摆脸色。他自己也是从微末中一步步走来,深知低阶修士的艰难处境。有时候,上位者一个善意的举动,就足以让对方铭记于心。
王也见杨云天坐下,便也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在旁边。他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先毕恭毕敬地为杨云天斟满一杯,随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一路徒步登山,他早已渴得喉咙冒烟。
杨云天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觉一股精纯温和的灵气顺喉而下,不由暗赞一声好茶。这迎客亭用来招待结丹修士的灵茶,品质果然不凡,绝非寻常筑基客卿所能享用。只是……这茶香虽醇,却隐隐透着一丝陈放已久的滞涩感。
眼见王也牛饮完一杯,伸手又要去倒第二杯,杨云天出手如电,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此茶灵力沛然,你修为尚浅,饮一杯润润喉便好,再多便是贪杯,于你经脉无益,反受其累。”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随后,他转向一旁那位领头的执勤弟子,看似随意地问道:“寻常来贵宗担任客卿的结丹修士,多么?”
那弟子正暗自观察。他见墨丰远如老仆般恭敬立于杨云天身后,而王也这个炼气小修却能与结丹前辈同坐共饮,心中不免对王也生出一丝羡慕,同时也在飞快盘算:看这情形,这位前辈与墨丰远的关系似乎并非铁板一块,或许……自家主脉还有机会争取?
听到问话,他赶忙收敛心神,恭敬回答:“回禀前辈,来我宗担任客卿的,大多还是筑基期的道友。上一次有结丹前辈前来任职,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杨云天微微颔首,心下了然。也是,修为一旦臻至结丹,谁还愿意轻易受宗门规矩束缚?即便获取炼器材料不如背靠大派来得便捷,但以结丹修士的手段和积累,总归不算难事。自己若非冲着对方那独特的炼器体系而来,恐怕也不会踏足此地。
正当杨云天与那执勤弟子询问些宗门琐事时,一阵爽朗却带着几分倨傲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哈哈哈哈!不知是哪位道友光临我天工阁,欲担任客卿?在下墨文,有失远迎!还请道友移步大殿详谈!”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已降落在迎客亭前。来人正是今日值守的墨家长老墨文。他甫一落地,目光扫过场中,竟率先看到了垂手立于杨云天身后的墨丰远,脸色当即一沉,这才将视线转向正安然品茶的杨云天。
墨文不悦地皱了皱眉。那名领头的执勤弟子见状,赶忙小跑上前,凑到墨文耳边低声快速禀报了几句,显然是在陈述自己的观察与猜测——即这位结丹前辈与墨丰远的关系或许并非那般紧密。
墨文听罢,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少许,但面色依旧冷峻,看向杨云天的眼神中已带上了明显的审视与不喜。
“道友,是打算来我宗担任客卿?”墨文开口,语气算不上客气。
杨云天放下茶杯,微微颔首:“确有此事。”
“那便按规矩来。”墨文下巴微抬,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道友姓甚名谁,师承何处,来历如何?我天工阁虽非什么顶级大派,却也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的,尤其是这客卿长老一职,审核更是严谨!”他这番话虽不中听,但搬出宗门规定,倒也让人一时难以直接发作。
“鄙人洛一,无门无派,山野散修一个,逍遥惯了,如今想寻个地方落脚歇息。”杨云天语气平淡,仿佛没听出对方话中的刁难,“恰巧略通几分炼器之术,听闻天工阁乃此道翘楚,故而特来一试。”说话间,一枚微不可察的透明珠子已无声无息地融入周围虚空,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哼,散修?”墨文冷哼一声,“客卿长老之位,需得有宗门内部人员或附属家族举荐担保方可。道友这般空口白牙,怕是不合规矩吧?”
此时,墨丰远上前半步,沉声道:“墨文长老!这位洛前辈,正是由我墨云岭墨家举荐而来,怎就不合规矩了?”
“墨家?”墨文嘴角扯出一丝讥讽,“如今执掌墨家、代表墨家意志的,乃是我上风岭主脉!我墨家主脉,可不认得什么墨云岭支脉的举荐,更未同意此事!”他说话的同时,手指在袖中悄然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简。这小动作极其隐蔽,却未能瞒过杨云天的感知,不过他并未点破,只是静观其变。
“你……!”墨丰远怒目而视,正要争辩,却被杨云天抬手制止。
杨云天目光平静地看向墨文,问道:“那依道友之见,此事该如何?”
“你这等来历不明的修士,我等需上报宗门执事殿仔细核查。”
墨文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今日怕是无法办理了。你们先回去等候消息吧,待核查清楚,择日再来!”
他心中自有算计:彻底阻拦一位结丹修士担任客卿几乎不可能,墨家在天工阁内也并非一手遮天。今日先行刁难,折一折对方的面子,日后主脉再出面“化解误会”,或以更优厚的条件加以拉拢,顺势将这“洛一”收入主脉麾下,方为上策。
他认定这散修与墨云岭支脉关系不深,自己此举既能打压支脉气焰,又能展示主脉实力,即便暂时得罪对方,一个无根无底的散修,难道还敢真与墨家主脉撕破脸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