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梦站在祖父身侧,敏锐地察觉到老人那极力压抑却仍显粗重的喘息声,立刻明白爷爷为何如此动气。
若不晓得洛前辈的真实身份,单看他此刻显露的筑基初期修为,以及那仿佛吩咐下人般让王也随意挑选法器的姿态,确实显得倨傲无礼,是对墨家和他这位筑基后期修士的极大不敬。
但她深知,眼前这位,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方才那几句话,若真是出自一位能压制牛顶天的结丹大能之口,非但不是轻慢,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近乎“不见外”的抬举!
可爷爷对此一无所知啊!
玖梦心中焦急,赶忙凑近老者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迅速耳语了几句。
只见前一秒还面沉如水、隐现怒容的老者,身形猛地一僵,眼睛骤然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当“牛顶天”、“前辈”、“可能就是那位”这几个词钻入耳中时,他震惊得几乎合不拢嘴,那表情,简直能塞进一颗鸡蛋去!
一刹那,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了老者的额头和后颈。
若……若眼前这位年轻人,真是当日荒原上那位将牛顶天都压得服服帖帖的神秘结丹大能……
他可是亲眼目睹过那场惊天动地的斗法!
牛顶天是何等人物?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战力彪悍到令同阶修士头痛无比的战斗狂人!其虽只是结丹中期,但凭借撼地宗那霸道无比的炼体功法和宗门极度护短的作风,寻常结丹后期法修见了他都发怵,便是某些元婴老祖,也得给他背后宗门几分薄面!
而眼前这位,若是能将那般凶悍的牛顶天都正面击败……那他方才那几句看似随意、甚至有些“贪心”的言语,哪里是看不起墨家?分明是太看得起墨家,才如此不拘小节!
“前辈!您…您就是那位……”墨丰远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敬畏,称呼瞬间从“道友”变成了“前辈”。
杨云天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颔首,低声道:“虚名而已,不必声张。眼下,怕是不少人正在寻我吧?”
墨丰远闻言,立刻重重地点头,心有余悸地道:“正是!前辈当日离去后,各方人马纷至沓来。他们见那牛顶天前辈竟……竟那般颓然坐于地,皆是大为震惊,起初还以为是哪位元婴老祖出手教训了他,都在等着看撼地宗如何寻那位‘以大欺小’的前辈讨要说法。”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谁知牛顶天前辈只瓮声瓮气地解释了一句——‘那人也不过结丹初期修为,是俺老牛自己技不如人!’ 之后便再不肯多言,甚至还警告我等在场之人不得外传。可这等消息,如何瞒得住?”
“此后,关于一位神秘结丹修士轻松压制牛顶天的传闻便不胫而走,越传越凶。虽也有人来询问过我等,但我们确实不知前辈去向,此事明面上才渐渐平息。可暗地里,探寻前辈踪迹的风波,只怕从未止歇。”
杨云天一路行来,自然听过这些风声,这也是他始终以《玄牝易骨诀》改换容貌、压制修为的原因。此法玄妙,除非元婴修士近距离刻意探查,否则极难窥破虚实。
墨丰远此刻深知其中利害,对杨云天的伪装行为非但毫不意外,反而深表理解。
“快!快去备宴!”老者急忙转身吩咐下人,语气急切中带着无比的荣幸,“前…呃,道友光临寒舍,实乃我墨家蓬荜生辉之幸事,万万不可怠慢!”
他心中激动难平。眼前这位前辈,不仅今日救下了他的孙女,先前更是在那场混战中间接为他那陨落的孙儿报了仇。更何况,当日两位结丹强者交手,余波骇人,若非这位前辈暗中出手护持,他们这些观战的低阶修士恐怕早已非死即伤——那牛顶天可是丝毫不会在意他们死活的。
细细算来,这已是这位神秘前辈第三次对墨家施以援手了!此等恩情,何其深厚!
“酒宴之事暂且不急。”杨云天抬手虚按,止住了老者的安排,神色转为沉静,“你既为一族之长,且先看看此物。”
说罢,他手掌一翻,几枚色泽古旧、看似平平无奇的骨片与石片便出现在掌心,其上刻满了细密的小字——这正是墨初起居注中最开始的几篇。
墨丰远本以为前辈要出示什么珍稀法宝,见状微微一怔。这些骨片毫无灵光波动,分明是凡俗之物。但他深知这位前辈绝不会无的放矢,必有其深意,于是恭敬地双手接过,凝神细看。
然而,仅仅看了数眼,老者便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手中的骨片,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僵立在原地!
这……这笔迹!这行文的口吻!
他虽然从未亲眼见过老祖墨初,但这位素来有记录习惯的老祖,在族中留下了大量手稿典籍。墨家核心子弟,几乎无人不曾拜读、临摹过老祖的墨宝,对其笔迹风格熟悉无比!
杨云天并未将所有起居注尽数取出,只挑选了最初几片内容相对模糊、不会暴露过多关键信息的骨片与石片。
墨丰远的目光颤抖着扫过那些跨越了千年时光的字句:
“三十七年,天可怜见!老夫于寂灭谷深处竟觅得一隐秘空间…”
“四十五年。老夫感知大限将至,恐就在这三五日之内了…可惜,穷尽此生,”
当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后一片上,看清那几乎可视为遗言的恳求时,更是心神剧震,老泪几乎瞬间盈眶:
“若有缘人日后得见老夫遗言,且侥幸能离开此界,万望能将老夫死讯带予墨云岭墨家,老夫…感激不尽!”
墨丰远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几枚冰冷的骨片,目光死死锁在上面跨越千年的字迹。虽然这几片日志并未详述秘境中的具体遭遇,但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与那未竟的探索,已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原来……传闻竟是真的!自家老祖墨初,当年并非简单的外出未归,而是遭人设计陷害,最终身死异界!而那幕后黑手,直指如今高高在上的墨氏主脉——尤其是与老祖同时代、如今被主脉奉为中兴之祖的墨陨!
虽无直接证据表明墨陨亲手杀害了老祖,但老祖的陨落,与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刹那间,百年来族中诸多疑案、无数英才的蹊跷夭折,如同破碎的镜片,在这一刻被这跨越千年的指控骤然拼凑完整!一股冰寒彻骨的明悟与愤怒自心底喷涌而出。
难怪……难怪我这一脉百年来人才凋零,日渐势微!
先前只道是时运不济,如今细想,除了孙儿玖辉之死或是意外卷入战场,其余那些天赋卓绝的子弟,他们的离奇陨落、修行受阻的背后,恐怕处处都有着主脉那只无形黑手的操纵!
甚至……甚至就连玖辉的牺牲,恐怕也非偶然,而是对方精心策划的毒计,意在彻底断绝我脉最后的复兴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