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杨云天安然坐在墨氏支脉主宅大厅的上首之位,品味着墨玖梦亲手沏泡的灵茶时,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沧桑的老者才步履匆匆地赶了进来。
先前下人来报,只含糊地说小姐在半道遭人截杀,幸得一位前辈出手相救,并将人请回了家中。
传话之人既未说清,也说不清楚,更未提及这位“前辈”正是日前在荒原战场上与撼地宗牛顶天正面切磋的那位神秘结丹修士。
如今这一脉墨家势微,从曾经的主脉沦落至今日地步,身为族长的墨丰远每每思及,都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族中人才凋零得厉害,原本仅剩他与天资最佳的孙儿墨玖辉两位筑基后期修士支撑门面。他自己虽已臻至筑基大圆满,却因年事已高,气血衰败,结丹之路早已彻底断绝。
修仙界中,炼气与筑基皆存在突破的年龄桎梏。许多老者空有炼气圆满或筑基圆满的修为,却再无寸进的可能。
这些人虽境界无法提升,却因常年打磨灵力、积蓄深厚,实战之力往往不输于更高一小阶的修士。更因他们断了道途,无所挂碍,危急时刻皆存与敌偕亡的死志,故而若非实力远超,寻常修士绝不愿轻易招惹这等“老死士”。
这也正是他这一脉至今虽无结丹修士,却仍未被其他虎视眈眈的支脉彻底吞并的原因。
然而,他那位被寄予厚望、堪称家族复兴之光的孙儿墨玖辉,却在前不久那场大战中,遭人偷袭,不幸陨落……
老者近日来心绪郁结至极。那场大战,他这一脉本可避而不参,但为了在族中争得一丝话语权和应有的尊重,墨玖辉还是毅然率队前往。
他们并未第一时间投入正面战场,而是作为后续援军,虽功劳薄上分量会轻许多,却更为稳妥。
谁知玖辉那孩子求功心切,也想为后续族人扫清风险,主动请缨前出探查……岂料人算不如天算,非但寸功未立,反倒折了家族未来的支柱。复兴之望就此断绝,这打击让墨丰远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爱孙罹难,家族前途渺茫,内外交困,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这位本就风烛残年的老人肩上。
可他甚至不敢流露出半分颓丧,更不敢就此撒手人寰——他若倒下,身后这摇摇欲坠的一脉,恐怕顷刻间便会彻底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只见主座之上,一位仅有筑基初中期修为的年轻人正大喇喇地安坐其间,旁若无人地品着灵茶。
他身旁那个炼气六层的小子更是站没站相,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四下打量,在这肃穆的厅堂内如同逛自家后院般随意,看不出半分涵养。
墨丰远心中虽闪过一丝不悦,但念及对方终究是孙女的救命恩人,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
想当年自家这一脉风光之时,便是结丹修士来访也是客客气气,如今竟沦落到被一个筑基初期修士如此怠慢……他暗叹一声,压下心头复杂情绪,上前几步,拱手躬身,语气尽可能维持着平和:
“这位便是救下梦儿的道友吧?老夫墨丰远,在此谢过道友援手之恩,请受老夫一拜!”
他这一礼结结实实,腰弯得极低,给足了面子。
然而,礼毕抬头,却见那年轻人依旧安然坐在主位之上,并未出言谦逊,更无半分起身避让或回礼的意思,就这么坦然地受了他全礼。
墨丰远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快。
救命之恩,他心存感激,但自己毕竟是筑基后期修士,论修为算是前辈。如此礼遇,对方即便不出手阻止,至少也该客气两句吧?这般坦然受之,未免太过托大。
“爷爷!”墨玖梦见气氛微妙,急忙快步上前,想要解释,却被老者抬手阻止。
墨丰远更关心孙女的安危,一把拉过玖梦,灵力微吐,仔细探查其周身,确认并无暗伤隐患,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们这次…做得太过分了!”
老者收回手,拳头不自觉地攥紧,牙关紧咬,显然心中早已明了截杀者的身份。
他目光扫过一旁的封之微,眼中怒意更盛,连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寒意:“连微微这孩子都不打算放过么?好!好!真是好样的!”他一连吐出几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冰冷的愤怒与决绝。
“此番让道友见笑了。实不相瞒,此乃我墨家门内琐事,本不该外扬。道友仗义出手,救下这两个丫头,老夫感激不尽。只是……还望道友能将此事暂且放下,莫要对外声张。若是被那边知晓有内门子弟折在道友手中,只怕日后会对道友纠缠报复,反为不美。”
“道友此番恩情,我墨氏一族必当铭记。他日若道友有何难处,但凡我墨家能力所及,定鼎力相助。若是眼下暂无他需,我族中藏有些许法器丹药,虽非绝世之珍,却也堪堪入目,便任由道友择选几件,略表谢意,万望勿要推辞。”
杨云天微微颔首,觉得这老者处事倒也周全大方。这番话有理有据,既是为自己安危考虑,避免遭人报复,提议对此事守口如瓶,同时又承诺重谢,毫不吝啬。
前几日他与王也在大泉城中闲逛时,便发现此地炼制的法器颇具特色,虽与他所知的炼器法门迥异,但效果着实不俗,称得上精品。更是风闻有些真正的好东西并不会公然陈列售卖,而是由各大家族内部流通,若无门路关系,根本无缘得见。
“王爷,”杨云天转向一旁正无所事事的王也,开口道,“你前两日不是嚷嚷着缺件趁手的上好法器么?眼下正是机会,去挑个五六件好的来。正好,也让我瞧瞧此地的炼器水准究竟如何。”
王也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刻打蛇随棍上,笑嘻嘻地问道:“五六件?洛兄,够用么?”
杨云天略作沉吟,仿佛真的在认真考虑,随后淡然道:“既然如此,你便将所有能入眼的都取来瞧瞧。我也正好看看,你这挑东西的眼光,到底如何。”
他这话本是源于对“未来”那位王爷超凡眼光的信任——记忆中,那位王爷周身是宝,随手拿出的无一不是天材地宝。他只是好奇,不知这份毒辣的眼光是后天磨练而成,还是此刻便已初露端倪。
然而,这话听在墨丰远耳中,却彻底变了味道。
携恩图报?还五六件?甚至扬言所有能看上的都要拿来?!
墨家虽已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件法器自然给得起。
可对方这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轻慢的态度,着实让这位为家族尊严苦苦支撑的老者心头火起,一股郁气顿时堵在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