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嘴上说着,要抽空回去看望景佑帝,但这一抽空,就抽到了三年后。
三年过去,熙州的农田景象早已大不相同。
新农具的推广和肥料的使用下,耕种效率得到了极大地提升,州内垦田增加,粮食的亩产涨了半成多。
同样的耕地,原本需要全家老少长在地里干活,如今也节省了许多劳力,这些富裕的人丁就会去开荒或务工,民间的生计也渐渐宽裕了起来。
粮食产量多了,行市就兴旺了起来,来往的商贩也变多了,州内的织坊和酒家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熙州,再也不是那副荒凉到寂静的死气沉沉了。
老百姓们有了余粮,州府各地的粮仓也是满当当的,每年交给朝廷的税收,也慢慢从白条,变成了粮食和银钱,再也不用求着转运使给宽限了。
熙州的改变,自然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再加上历年转运使回去后也要上报,于是在马向远摘掉了代理二字,正式履职知州后,挨着的两个州府赶紧派人来取经,好说歹说,才借了人和物回去。
就连朝廷也下了命令,让知州将新农具的式样和推行之法,整理成册后,上呈户部,并以献策有功为由,免了熙州两年赋税,消息传开来,百姓无不欢欣,尤其是农户们,逢人便夸公主的仁德,和知州的才干。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喜气洋洋中,长安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长安和马向远并驾而驱,沿途遇到的百姓们,也都会问好和交流,于是一行人刚出了城门,公主回京去找更好的粮种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熙州。
马向远:“公主此行,万事都要当心!”
长安:“又不是上战场,回趟家而已。”
马向远拽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有些话,即使他现在成了公主的心腹,也是不能说的,说了,就是挑拨天家亲情,是以下犯上,是以疏间亲,
可犹豫了几番后,马向远终是开口道:“公主,圣人心情不好,短短几个月内,多次斥责右卫大将军。”
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景佑帝的侄子,是当今一直无子情况下,被百官们力荐的太子人选,也是曾被圣人当做养子接进宫扶养, 又两次送走的替补赵治平。
而景佑帝心情低落,则是因为再次遭遇了丧子之痛,失去了年仅两岁的孩子,还是个皇子,这不仅是对一个父亲的沉重打击,更是对朝廷的打击。
所以请求景佑帝过继,早立太子的呼声又起,还是内阁重臣们发起的,景佑帝百般不渝之下,总是要找个发泄对象的。
这个时间段回京,给老父亲面对面的关心,就不如继续窝在熙州,送吃的玩的用的以表孝心,要知道,远香近臭这个道理,适用于任何关系中。
最重要的是,在熙州这翻天覆地的变化中,马向远不遗余力的宣扬长安,百姓们感念,就有大族的怨怼,当初在京里给长安设套传流言的事情,未免不会有第二次。
在马向远看来,这时回京,不是个好时机。
长安却道:“是啊,身为人子,如何能坐看长辈烦心呢,自是要回去分担的。”
说罢就扬鞭拍马,带着一队人疾驰而去,徒留马向远在原地,思考刚才那句话的深意。
他的脑子里转过了千百种想法,敢想的,不敢想的,都偷偷想了一遍,还是觉得有些骇人。
及至半夜,夜深人静时,马向远还未入睡,不只是激动的,还是被自己的猜想吓得。
在他又叹了一口气后,马夫人霍然坐起身,“要是有公事,就去书房忙吧。”
马向远:“你说,要是孩子们说,为长辈分忧,是什么意思呢?是要分什么忧呢?”
马夫人忙了一日,大半夜还要被问这种问题,没好气地说:“你傻了?肯定是想为你分忧啊,谁让你那都是朝廷大事,总不能是来帮我分担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吧。”
马向远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是啊,忙了这么一场,总不能只是图个吃喝.......”
马夫人听他的语气有些不对,慢慢躺下后,悄悄地问:“怎么了?是衙门,还是朝廷,莫非是公主.......”
马向远本来想告诉妻子,别乱想,好好打理家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就行了,但转念想到公主,又想到被安排去岷州推行农具的汪云英,心里就下定了主意。
马向远:“是担心公主,天气渐凉,又惦记着圣人,肯定是快马加鞭的往京里赶,一路奔波,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话是这么说,可却抓了妻子的手,藏在被子下,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马夫人接口道:“放心吧,公主的孝心感天动地,肯定能平安顺遂回京的。”
等她察觉出马向远在手心里写的是“太子”后,猛地攥紧了对方的手,两口子一时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竭力抑制的呼吸声,显示着二人激荡的心情。
二人看向对方,哪怕是黑夜之中,也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诧,和掩于其中的野心。
马向远:“前两日才下过雨,所以今日送公主出城时,道路有些泥泞,不好走。”
马夫人声音有些颤:“没事儿,跟着公主呢,再难走也不怕。”
马向远伸出胳膊,将妻子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无限感慨道:“嗯,一家子在一起,也不用怕。”
大不了就团灭,但万一,押中了宝,就此飞黄腾达了呢。
离京不到百里的地方,长安才换乘了马车,在车里歪着和发财闲聊。
长安:“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押宝呢,毕竟也是从龙之功啊。”
年过五旬的圣人,不要说太子了,就连皇子都没有,试问百官们哪个不慌,后继无人,将会带来何种动荡风波,史书上早有记载。
长安嗑着瓜子,“可是这些人忘了,景佑帝再如何以仁治天下,他也是个帝王,且还是遭遇了丧子之痛的父亲。”
帝王生平最恨什么?莫过于做个傀儡,事事都要被朝臣逼迫,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丧子的父亲最恨什么?莫过于自己的孩子刚走,就要被人逼着,将家业送给外人。
或许在百官们看来,赵治平这个侄子不能算是外人,也是你们老赵家的子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肉都烂在锅里了。
可对景佑帝而言,只要不是亲儿子,那就妥妥的是外人啊。
长安嗑完了瓜子,拍拍手,“侄子再好,可人家上位后,也要给亲爹争个名分。”
“那就不如看看我,至少我这个亲闺女,不会把他的牌位挪到偏殿去。”
此时,窗外的风声渐平,长安想,这可真是个回京的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