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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炭火熊熊燃烧,赤红的焰苗在黄铜炭盆中欢快地跳跃着,不时有火星噼啪炸开,溅落在盆沿上,瞬间又被熄灭。整个房间都被这温暖的气息所笼罩,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炭香,与案几上龙团茶的清雅香气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一种别样的舒适。

成王端坐在榻上,手中轻轻捏着茶盏。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微微一顿,指腹便抵在了青瓷盏沿上。那点从釉面渗来的凉意,刚一触碰到他的指尖,就被他掌心常年握玉所带来的温润给焐热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叮”的一声清浅声响突然传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这声音虽然轻微,但却清晰可闻,仿佛是一枚小小的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所激起的涟漪。原来是成王手中的茶盏与檀木案几轻轻碰撞了一下。

这一碰虽然力道很轻,却还是惊得案上那半盏残茶微微晃动了一下。褐色的茶汤在盏内打了个旋儿,然后缓缓地流淌出来,最终在案几上晕开了一圈浅褐色的水痕,宛如一枚浅浅的墨印,给这原本古雅的案几增添了一丝别样的韵味。

“所以……这案子破了?”他尾音拖得绵长,带着几分刚从书卷中抬首的慵懒,又像是还没从昨日赵超倒在廊下的纷乱里回过神。眉峰已轻轻蹙起,眼底浮着几分将信将疑的沉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盏沿:“毕竟才过去一日。昨日赵超脸色发青倒在西跨院廊下时,连仵作都还没理清毒源,只说像是砒霜所致,连下毒的器物都没找到。”

张希安慵懒地斜倚在雕花屏风旁,仿佛这屏风是他的依靠一般。那乌木屏风上镂刻的缠枝莲纹繁复而精巧,每一处细节都展现出工匠的高超技艺。暖黄色的灯光透过花纹的空隙洒下,宛如点点碎金,落在他那月白色的长衫上,形成了一片片细碎的阴影,仿佛给他的衣服镶上了一层金边。

他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衣袖中的指尖却微微一动,轻轻地叩击了一下屏风,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则缓缓抬起,那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腕间那枚通体温润的白玉扣。

这白玉扣是去年成王赏赐给他的,其质地温润,触感冰凉。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白玉扣时,那凉丝丝的感觉顺着腕骨缓缓蔓延开来,仿佛一股清泉流过,让他因查案而略显浮躁的心绪逐渐稳定下来。

张希安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笑容先是在他的唇角泛起,然后慢慢地扩散到他的眼角,使得他的眼尾弯成了一道浅浅的弧线。在炭火盆跳动的火光映照下,他的笑容竟增添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暖意,仿佛整个房间都因为他的这一笑而变得明亮起来。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与对面的人对视,眼中的笑意并未减退,反而更浓了一些。然后,他用一种轻松而调侃的语气说道:“殿下难道忘记了吗?俗话说,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陈德明如果心中无愧,自然不会惧怕吃一块松黄饼啦。”

说罢,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伸出手,稳稳地拿起案几上的另一盏温茶。那杯沿上沾着些许细小的茶沫,随着他的动作,这些茶沫像是被惊扰的蝴蝶一般,轻轻地颤动着。

只见他的手指灵活地一动,那些茶沫便如被施了魔法一般,顺着他的指尖滑落,仿佛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没有丝毫的拖沓和犹豫,透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

他端起茶杯,缓缓地送到嘴边,轻启双唇,浅啜一口。刹那间,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淡淡的茶香。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茶雾袅袅升起,如薄纱一般,轻轻地萦绕在他的面前。

这股茶雾仿佛是一层神秘的面纱,遮住了他的眉眼,使得他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有些朦胧。然而,他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可闻,穿过这层雾气,传入人们的耳中:

“那陈德明投毒时,倒真是有几分狠劲。他竟然能想到将砒霜混入松黄饼中,这心思不可谓不缜密。而且,当他把那有毒的松黄饼递到赵超手中时,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顿了一顿,似乎在回味那松黄饼的味道,然后接着说道:“可这陈德明的胆子却着实不大。咱家还没开始审问呢,他的双腿就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模样,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更可笑的是,咱家不过才问了他两句,他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原来,他是见赵超进府比他晚,资历也远不如他,却能先一步升去外院管采买,心里嫉妒得很,觉得自己这十年来的辛苦都白费了。”

“可若是他把心一横,硬吃了不认呢?”成王往前倾了倾身子,玄色蟒袍下摆扫过案上那方青石雕花镇纸,镇纸轻轻晃了晃,压着的几张案情纸笺簌簌作响,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眼底的疑虑更重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真要是死咬着不松,又吃了松黄饼。又没实打实的人证看见他下毒,这案子不就悬了?”

“不会。”张希安放下茶盏,指节轻轻摩挲着盏身温凉的釉面,指尖划过青瓷上淡青色的缠枝纹,每一道纹路都摸得清晰,语气却无比笃定,“嫉妒使人疯魔,可他的疯魔,还没到拿命去赌的地步。他图的是外院的差事——外院管着府里的采买,油盐酱醋、布匹绸缎都经他手,每月能多攒不少贴补家用的银子,可不是为了陪赵超送命。”

他顿了顿,目光微微沉了沉,想起昨夜陈德明哭求的模样,补了句:“何况他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娘卧病在床,每日都要喝药,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等着他月钱买米下锅,怎么会去搏命?昨夜他招供时,还哭着求咱家饶他一次,说不能让孩子没了爹,不能让老娘没人照顾。当真好笑——他求着饶自己,怎么不想想赵超也有家人,也等着他回去?赵超这般,岂不是白死了?”

成王松了松领口,锦缎领口下露出的银线扣被指尖轻轻拨弄着,发出“叮铃”的细碎声响。他重新靠回身后的锦缎软枕,软枕上绣着金线蟒纹,在暖光下闪着微光,衬得他肩背更显宽阔。长叹一声时,语气里的疑虑渐渐散了,多了几分案子得破的释然:“罢了,破了便好。赵超虽只是府里的下人,可在府中当差也有年月了,手脚勤快,做事也踏实,总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连个公道都讨不到。”

说罢,他转首看向张希安,目光里带了几分促狭,眉梢轻轻挑起,语气里多了些熟稔的随意:“说吧,这陈德明该怎么发落?你既查了这案子,从搜证到审供都亲力亲为,心里定有主意,别跟孤绕圈子。”

张希安垂眸拱手,月白袖口顺着手臂滑落些许,露出腕间那枚通体温润的白玉扣,玉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身为下属的疏离与分寸感,每一个字都说得稳妥:“陈德明是殿下府里的家生子,自小在府中长大,他的父母、妻儿也都仰仗殿下府里的差事过活,如何处置,原该由殿下定夺。下官只是查清案情,不敢越俎代庖,坏了府里的规矩。”

成王眯眼打量他半晌,目光从他垂着的眼睫扫到紧抿的唇角,又落在他依旧拱手的手上,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在暖阁里荡开,打破了方才的沉静,添了几分活络气:“张希安呐张希安,才在青州府衙门混了大半年,倒学起官样文章了?说话做事都透着股子‘规矩’味,半点不像从前的样子。”

他屈指叩了叩桌案,指节与檀木相撞,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语气里满是回忆:“当年在清源县,你断那偷牛案时,可是直接把人犯押到公堂上,噼里啪啦把人证、物证摆得满满当当,不等犯人狡辩,就把判决说出来了——哪有如今这般扭捏,连句准话都不肯说?”

“规矩如此,下官不敢逾越。”张希安依旧垂首,耳尖却微微发烫,像是被成王说中了旧时的直率,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声音也比方才低了些,“如今不比在清源县,殿下府中规矩森严,下官需守好本分。”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靴声橐橐,厚重的皮靴踏在青砖地上,声音沉稳有力,一步一步,渐渐近了暖阁。很快,帘子被掀开,李平生掀帘而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几分室外的寒气,刚进门便带着一股冷意。他抱剑躬身,动作标准,声音利落干脆,没有半分拖沓:“殿下,属下来听令。”

成王大手一挥,方才的温和与随意瞬间褪去,语气里多了几分主君的威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理。陈德明毒杀赵超,手段阴狠,按律当斩——拖去西市,午时三刻问斩,让府里的人都看看,犯了命案,是什么下场!”

“喏。”李平生应得利落,声音刚落,便转身向外走。转身时,他的玄色披风扫起一阵风,带着室外的寒气掠过炭盆,让盆中的焰苗猛地晃了晃,随即又恢复了跳跃。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檐角,只余下帘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的轻响,“哗啦”一声,又归于平静。

成王望着晃动的珠帘,珍珠相碰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是在附和着室内的沉寂。他忽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唏嘘:“你说他图什么?赵超不过是从伙房调去外院,每月的月钱也只多了一钱银子。就为这一钱银子,值得他动杀人的念头?”

他掰着手指,像是在认真算这笔账,指尖轻轻点着案几,每点一下,便念一句:“一钱银子能买什么?够买三斤糙米,够买半吊子猪肉,或是够买两捆青菜……就为这点东西,赔上自己一条命,还害了别人一家,值当吗?”

“够五口之家每月多喝两顿肉汤。”张希安接话,声音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这份沉寂,也像是在为陈德明的执念叹息,“陈德明在府里当差十年,从十七岁的少年,熬到如今二十七岁的中年,每日在伙房里烟熏火燎,手上的老茧厚得能磨破布。这些年,他看着晚进来的人,要么升了管事,要么去了书房、外院这些体面差事,偏他一直守在伙房,连个半步都没挪过。赵超来了才三月,就被提去外院,他嘴上不说,心里早憋了股气,这气越憋越足,最后就成了害人的毒。”

他顿了顿,眼底添了几分叹惋,想起从陈德明家人那里问来的话:“那砒霜原是他攒了半月,每日从自己的月钱里抠出一文两文,趁夜里去药铺后巷,找那卖零散药材的小贩,一钱一钱买回来的——您瞧,为这每月能多喝两顿肉汤的念想,他攒了多久的气性,又攒了多久的毒,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成王怔住,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茶盏,青瓷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一点点漫进掌心,让他方才还带着几分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半晌,他才轻声道:“倒真应了那句,匹夫之怒……亦足以戕命。一点小事,竟闹到这般地步。”

“不过是困兽犹斗。”张希安抬眼,目光清亮,像是映着炭盆的火光,又像是藏着星光,通透而坚定,“殿下宽仁,平日待府里的下人也宽厚,逢年过节都有赏赐,可这府里的规矩,总得有人守着。今日若饶了陈德明,他日难免有人效仿,觉得‘犯错也无妨’,到时候府里便没了章法,人心也乱了。”

成王忽然笑起来,指节敲了敲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语气里的沉郁彻底散了,又恢复了平日的随和:“行了,别绷着个脸。你这半年跟着孤查案,倒把青州府那套‘规矩至上’的死理儿学精了,连说话都带了几分官腔,没从前那般痛快了。”

他站起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蟒袍下摆,金线在暖光下闪着亮,每一道纹路都透着贵气。语气里多了几分关切:“这个月且让你在府里歇着,补补这几日熬的夜,你眼下的青黑都快遮不住了。下月回巡检衙门——听说城南近来不太平,总有些偷鸡摸狗的案子,还有人夜里抢商户的银子,该去管管了,也正好让你活动活动筋骨。”

张希安抬头,眼底浮起真切的笑意,眼尾弯得更明显了,连耳尖那点因被调侃而起的红意都淡了几分。他再次拱手,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遵殿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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