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羯朱宏稳住防线后,便彻底收起了进攻的念头,一门心思扑在了工事修筑上。
同时他还设立营垒,每个营垒则有一千人,而在营垒内部,则有田地,他这么做,也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保证每个营垒有一年的粮食……
营垒外的壕沟掘得深丈余,沟底暗插削尖的木刺,沟沿密布着碗口粗的鹿角,营墙用夯土加固,每隔十步便设一座箭楼,弓弩手轮班值守,连夜间的篝火都比往日密了三倍。
他再不肯涉足野战,哪怕卜虎军在营外叫阵骂战,也只令士兵们以沉默来应对……
十战十败的血债还在眼前淌,他比谁都清楚,自己麾下的残兵早已没了正面搏杀的胆气,与卜虎军野战,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对于他力羯朱宏而言,他相信凭借着自己的这些营垒,一定是可以守住的,只要保证长安不失守,那么自己就有机会……
他不光对于卜虎充满了忌惮,对其子卜崔,那也是忌惮万分、
那是卜虎的先锋大将,同时也是其长子,年纪十分小,却生得虎背熊腰,而且作战十分勇武。
前几次交锋,卜崔常单骑冲阵,黑甲在乱军里如一道闪电,关中军的阵脚但凡被他撕开一道口子,后续的铁甲步兵便会如潮水般涌入。
力羯朱宏亲眼见他在阵前连挑三员偏将,连最悍勇的亲卫营都被他冲得七零八落,帐下士兵私下里提起‘卜崔’二字,声音都带着发颤:“那哪是人?分明是战神降世,咱们这点兵力,如何挡得住?”
可以说,他都有几次,差点死在那个卜崔的身上……所以对于卜虎的这个儿子,他也是畏惧一些。
夜深人静时,想到卜虎的儿子卜崔,力羯朱宏常对着案头的军报叹气。
他在夜里,都会想起来这对父子……老子运筹帷幄,儿子勇冠三军,这般虎父虎子,难怪能一路势如破竹。
“若他有这般儿子,何愁关中不保?”他经常在夜里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
其实力羯朱宏并非无后,他膝下有七个儿子,只是年岁实在太小。
最大的长子刚满十七,自小养在后方,在他没有入中原大地的时候,他对于孩子的教育,那也是十分认真的,毕竟这是自己的接班人,所以他经常教育他骑射和搏杀字术。
只是后来入了中原,连年征战让他根本无暇顾家,等战事稍缓再看,那孩子入了中原后,竟迷上了读书论道,案头摆的尽是诗词典籍,拉弓时手臂发颤,骑术更是连寻常军卒都不如。
前几日派去送信的亲卫回来,说少公子正在府中与儒生们讨论经义,连父亲在前线浴血都似不甚在意。
力羯朱宏想起这些,心口便像堵了块石头,这般文绉绉的性子,别说领兵冲锋,怕是见了战场的血光都要发抖。
将来自己若有不测,这七个幼子如何撑得起部族?又如何在这乱世中杀出重围?
他可是想到在这乱世之中,若在高位,没有勇武,那下场是十分难看的,毕竟齐万敌一家老小,那可是前车之鉴呀。
愁绪翻涌间,他又看向营外的工事。
砖石垒起的营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看似坚固,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卜虎军中有投石机、攻城梯,更有卜崔这样的猛将带头冲锋,眼下的平静不过是对方在休整,一旦发起猛攻,这些工事撑不了几日。
前几次小规模的袭扰,己方已折损不少人手,若真到了强攻之时,恐怕连长安的城门都守不住。
焦虑之下,力羯朱宏连夜写了数十封求援文书,快马送往关中周边的州郡部族。
他尤其寄望于雍州的赫连部,还有关南的蒲族和关北的姚族……毕竟在他的眼里,目前能支援他的,军队最为精锐的,也就是在雍州的刘淼了。
当然他自己手底下还是有两万精兵的,那都是十九部族的精锐,但是眼前的敌人,那是有着十万大军的,而且精锐十分之多,他这点兵力,说实话不够看的……
几日后便有消息传回,雍州的刘淼已在境内筹备兵马,清点出八千精锐,正星夜兼程赶往关中。
刘淼虽然与力羯朱宏的关系十分一般,但是此刻,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了,卜虎的攻势如此凌厉,若关中真被拿下,下一个遭殃的必然是相邻的雍州。
所谓唇亡齿寒,此刻若不出手相助,等卜虎腾出手来,赫连部纵有天险可依,怕也难挡铁骑洪流。
八千兵马虽不算多,但至少能为力羯朱宏添些底气,也能让这摇摇欲坠的防线,多撑些时日。
而在关南与关北的二族,则也是清点了基本上所有的兵马,如此来支援力羯朱宏……关中不能丢了,丢了,他们的好日子也没了。
只是力羯朱宏望着远处卜虎军营那绵延数十里的灯火,心里仍沉甸甸的。
他知道,刘淼的援军不过是杯水车薪,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当卜虎的大军休整完毕,当那些看似坚固的工事在猛攻中碎裂,他和这关中大地,又能依靠什么呢?
尽管力羯朱宏心头压着千斤重的阴霾,可多年的战场生涯让他比谁都清楚,战场从无定数,强弱之势从非一成不变。
铁甲再坚,也怕久战生疲,锋芒再锐,也有露怯之时……战争里的意外,从来比必胜的铁律更常见。
他望着帐外飘扬的残旗,指节在案上轻轻叩着,待那三路援军相继抵达,只要自己能咬紧牙关守住防线,把这拉锯的时日拖得再长些,总能等来破敌的契机。
或许是卜虎军粮草告罄的慌乱,或许是卜虎恃勇轻进的破绽,又或许是敌军内部生了嫌隙……只要机会露头,他便有把握攥在手里。
毕竟,他本就是从草原血火里熬出来的苍狼。
年轻时在漠北与狼群争食,在部落混战中搏命,早就把隐忍与突袭刻进了骨血里。
他从不是那种凭蛮力硬拼的莽夫,最擅长的,便是在猎物最疲惫、最松懈、露出一丝破绽的瞬间,猛地从暗处扑出,一口咬断对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