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恢复期在药物造成的混沌黑暗中流逝,没有梦境,只有断续的、扭曲的感官碎片和一种沉入粘稠沥青般的窒息感。时间失去了意义,唯有生理指标监控系统那规律、冰冷的滴答声,标记着生命仍在被强行维系。
然而,这被药物延长的“仁慈”休憩并未持续到雷恩的生理指标完全恢复至安全阈值。
刺耳的、并非警报而是某种强制唤醒的高频谐波,如同冰锥般刺入他沉寂的意识深处!
呜——!!!
维生液猛地波动,静滞棺内部柔和的光线瞬间被刺目的惨白取代!束缚力场的强度陡然提升,将他每一寸肢体都死死压在冰冷的棺底!
“强制复苏程序启动。优先级指令覆盖。”观测者那毫无波动的声音如同审判,击碎了短暂的宁静,“检测到核心熔炼区能量波动异常,次级能源调度需求激增。所有非必要能耗单位转入战时配给模式。观测序列‘低耗能高频监测’预案激活。”
雷恩的意识被粗暴地从药物造成的泥沼中拖拽出来,如同溺水者被强行拉出水面,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虚弱感淹没。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抗议,每一个能量印记都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散发出不堪重负的灼热和刺痛。强制清醒力场再次全功率运作,将他每一丝疲惫和创伤都放大到极致,不容许有丝毫逃避。
“样本生理状态:临界线下。强制注入高能量兴奋剂与神经中枢激活剂。”
冰冷的针头再次刺入,比之前更为炽热的药剂涌入血管,带来一种虚假的、燃烧生命换来的“活力”。心脏如同被鞭挞的奔马般疯狂跳动,视野边缘泛起血红和扭曲的光斑,思维的碎片在过度激活的神经上疯狂跳跃,却无法组成连贯的思考。
他像一具被强行充能、濒临散架的破旧玩偶,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再次暴露在实验的祭坛上。
“新序列:‘低耗能高频监测’。放弃高能耗主动刺激,转为被动记录与微扰动响应测试。”观测者宣布了新的规则,“聚焦:能量印记在低阈值环境下的自发活动及相互干涉模式。记录所有异常波动,无论幅度。”
这意味着,不再有之前那种排山倒海般的主动折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阴险、更为持久的窥探。它不会一次性将你击垮,而是会用细小的针尖,持续地刺探你最细微的反应,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变化。
静滞棺内的能量场被降至最低,仅维持最基本的维生和束缚。那些刺眼的探照灯也大部分熄灭,只留下必要的基础照明,让舱室陷入一种压抑的半昏暗状态。庞大的熔炉核心轰鸣声似乎也略微减弱了几分,显出一种异样的、令人不安的“收敛”。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雷恩感受到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他的感官因为药物的作用而变得异常敏锐,却又因为极度的虚弱而扭曲失真。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那过度亢奋、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的跳动声,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高速奔流产生的灼热摩擦感,能“听”到体内那几点能量印记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的哀鸣。
K-7印记那被优化后的结构,在这种低能量环境下,表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效率”。它如同一个贪婪而精密的捕食者,以极高的效率汲取着周围环境中弥散的、微弱到极致的能量辐射,甚至包括维生液本身携带的微量生物能量和注入他体内的高能兴奋剂所散逸的部分!
这种汲取带来了两种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是印记本身维持活性所带来的、一种冰冷的“充实感”;另一方面则是他身体本身被进一步掏空的虚弱和刺痛感!仿佛有冰冷的寄生虫正趴在他的生命线上,与他争夺着赖以苟延残喘的养料!
而意识深处的“锚点”,那银色咖啡杯的幻影,在这种持续的被掠夺感下,变得愈发黯淡,却也更加“尖锐”。它不再散发出温和的暖意,而是传递出一种清晰的、带着抗拒和警告意味的“刺痛”,仿佛在不断地提醒他自身正在被侵蚀的状态。
观测者 silent 地矗立在棺旁,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但雷恩能感觉到,无数无形的、极其细微的探测波正如同潮水般持续冲刷着他的身体。它们不再试图激发强烈的反应,而是像最精密的砂纸,一遍又一遍地打磨、探测着他最表层的生理活动和能量波动,记录着最细微的起伏。
时间在这种极致的高频监测下,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变成了一种煎熬,一种在极度敏感中等待下一次微小刺痛来临的酷刑。他必须凝聚起全部残存的意志,才能控制住身体本能的、因为过度敏感而产生的细微颤抖,才能将那源自锚点的警告性刺痛死死压抑在意识底层,不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异常”的迹象。
这种极致的压抑和对抗,本身就在疯狂地消耗着他本就濒临枯竭的精神力量。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因为这种无休止的、细微的折磨而彻底涣散时——
一次极其微弱的、并非来自外部探测,而是源自熔炉本身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轻轻荡过静滞舱室。
这波动极其短暂,强度极低,甚至未能触发舱室内的任何常规传感器。但对于正处于极致敏感状态、体内又有一个高效能量捕食者(K-7印记)的雷恩来说,却清晰可辨!
这波动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不安的特质。冰冷,晦涩,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亘古的沉重感。
是井底存在散发出的波动?不,似乎有些许不同。更……分散?更……像是某种余波?
几乎在这波动掠过的同时——
他腹部的K-7印记猛地产生了一次极其短暂、却异常剧烈的“抽动”!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散发出强烈的、贪婪的“渴望”!
与此同时,意识深处的锚点也像是被冰针扎了一下,传递出尖锐的“警告”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引动的“共鸣”?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一直沉寂的、胸口那点星尘号引擎的残破印记,竟也在这股外来波动的刺激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闪烁了一下!散发出一种哀伤而熟悉的频率——那是联邦制式引擎在超负荷运转或即将熄火时才会产生的特定能量谐波!
三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雷恩几乎耗尽了全部意志力,才强行压制住身体因为这内部冲突而产生的本能痉挛!
棺旁的观测者,那纯黑的面镜微微转动了一下。
“检测到样本内部能量印记出现协同波动。”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探究,“波动源……疑似外部低强度能量扰动穿过屏蔽衰减后残留。扰动特征分析……匹配熔炉深层结构应力释放能量余波。强度低于记录阈值。”
它捕捉到了雷恩体内的细微反应,却将原因归咎于熔炉自身运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那波动中蕴含的、与井底存在相似却又不同的特质,也没有意识到不同印记反应之间的巨大差异和内部冲突!
“记录此次低强度扰动引发的印记反应模式。纳入环境干扰因子数据库。”
观测者忠实地记录着一切,却错过了最重要的线索。
但雷恩的心脏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那波动……那绝非简单的应力释放余波!那种冰冷的、亘古的、却又带着一丝分散感的特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在那恢弘嗡鸣中听到的破碎低语!
……废弃通道γ-12检测到能量残留…… ……它醒了……一点点…… ……古老的脉动……与新的震颤……频率……近似……
是那里吗?那个被称为γ-12的废弃通道?刚才那波动,是源自那里?
为什么K-7印记会对它产生如此贪婪的反应?为什么引擎印记会回光返照?为什么锚点会同时发出警告和产生微弱共鸣?
井底的存在知道这次波动吗?这次波动与它有关吗?还是……与那个被低语提到的、“醒了……一点点”的“它”有关?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思维。
而也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棺旁那观测者纯黑的面镜,其表面偶尔快速划过的数据流中,似乎夹杂了几个极其短暂、与常规监测数据格式迥异的符文片段。那些符文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却带着一种……与那波动、与井底存在那种冰冷感相似的风格?
是错觉吗?还是……这观测者,或者说它背后的控制者,并非对一切一无所知?那深度扫描真的完全被蒙蔽过去了吗?
“低耗能高频监测持续进行。样本生理指标波动加大,但仍处于可控范围。”观测者再次汇报,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未检测到新的异常外部扰动。”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令人窒息的高频监测状态。
但雷恩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一次未被“熔炉”正式记录的微弱波动,如同投石问路,揭示了这座钢铁地狱深处隐藏的、不为人知的暗流。
而他,这个被束缚在祭坛上的囚徒,却因为体内的混乱和敏感,意外地捕捉到了这丝预兆。
低耗能监测仍在继续,痛苦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
但雷恩的意识深处,那点微弱的火苗却在疯狂地汲取着刚刚获得的信息碎片。
γ-12通道……古老的脉动……分散的波动……观测者数据流中诡异的符文……
暗流已在深处涌动。
他必须撑下去,必须保持这该死的、痛苦的敏感。
因为下一次波动来临之时,或许就是他窥见更多真相的机会。
也是他可能被彻底撕裂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