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这……这文绉绉的,念得我舌头都打结了!”
林胡正欣赏着自己的墨宝,闻言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
“咋了?写得不好?你看不懂?这多有气势!多有威严!”
“看懂了!可我是让你写招贤榜!招全城的好汉、能人来给咱玄镜司干活!”
“你这写的啥?随地小便?!咋地,你是想让满城的英雄好汉排着队来咱玄镜司墙根底下,解裤腰带放水不成?!”
李正峰又好气又好笑,差点背过气去。
林胡这才恍然,一拍脑门:“哎呀!误会误会!怪我怪我!这张告示是贴街口墙角的!”
“咱这驿所位置偏僻,总有些不长眼的过路客,把咱这墙角旮旯当成了露天茅坑!”
“骚气冲天!郑姑娘都捏着鼻子抱怨好几回了!我写个告示,就是要吓唬吓唬这帮没眼力劲的腌臜泼才!”
李正峰一听,火气“噌”就窜上了脑门:
“他奶奶的!还有这等没王法的腌臜事?!你写得这么文绉绉,跟天书似的,鬼才看得懂!”
“换!重写!我说,你写!给我写得明明白白,让那些睁眼瞎也知道厉害!”
“你说?”
林胡一脸怀疑,嗤笑道,
“我不信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能比我多!”
李正峰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听着!整条街!禁止随地大小便!尤其是玄镜司周边!违令者,一经发现,没收‘作案工具’!罚银元十万块!”
“交不出的,抓进玄镜司大牢做苦役抵债!骨头渣子都给我榨出油来为止!听见没?就这么写!”
林胡听得眨巴眨巴眼,嘴巴微张:
“这…这也忒白了吧?太…太粗鄙了!”
李正峰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当咱这是金銮殿考状元呢?就要这干脆劲儿!越直白越好!越狠越好!”
“让那些憋不住的王八蛋看一眼就夹紧裤裆!”
林胡咂咂嘴,琢磨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猥琐又钦佩的笑容:
“行吧……李大人,你这法子…够绝!够骚气!大爷我喜欢!就这么办!”
他提笔刷刷刷,按李正峰的意思,写了一张杀气腾腾、通俗易懂的禁尿告示。
接下来,便是正主儿——朝廷招贤纳士的公文。
恰在此时,郑雅婷好奇地踱了过来,想看看热闹。
林胡一见有观众,尤其还是身怀凶器的郑姑娘,腰杆子立马挺得笔直,精神头十足。
他装模作样地再次净手,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了一小撮檀香插在香炉里,青烟袅袅。
又指挥着李正峰:
“李爷,劳驾,给磨墨!浓淡适中即可!”
架子摆得十足十,仿佛要写的是给皇帝的奏折。
他面色肃穆,如同临阵对敌,提笔如提千钧重刀,饱蘸浓墨,深吸一口气,在素绢上泼墨挥毫,字字力求铁画银钩:
【招 贤 榜
夫玄镜司者,承圣天子之明命,秉乾坤之正气,为九州黎庶之屏障,靖妖氛而安社稷者也!
今寰宇虽定,然魑魅潜行,邪祟偶现,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求贤若渴之时也!
昔太公钓渭,文王得之而周室兴;傅说版筑,武丁举之而殷道隆。
贤才常隐于草莽,明珠每沉于沧海。
岂其无乎?患在不知耳!
今有岭南郡广大府玄镜司,虚位以待,广开贤路!
凡我宇内豪杰,无论出身寒微,但有一技之长,或勇力过人,或智谋超群,或术法通玄,或明察秋毫者,皆可挺身而出!
此非仅为搏一前程富贵,实乃上报君恩,下安黎庶,共襄盛举,结为手足!
卫道除魔,在此一举!
岂不闻‘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风云际会,正当其时!
伏望四方豪俊,勿吝珠玉,速速来投!
共铸玄镜之威名,同享朝廷之厚泽!切切!】
李正峰伸长脖子一看,顿觉脑壳嗡嗡作响,眼前发花,连连摆手,如同驱赶蚊蝇:
“停停停!换换换!这写的啥鸟语!酸倒大牙了!谁看得懂?!”
旁边蹲着看戏的彭志,也使劲点头,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一个字都瞅不明白!写得不好!还没刚才那个‘没收工具’的明白!”
林胡正写得酣畅淋漓,自我感觉良好,闻言怒视彭志:
“竖子!你认识几个字?这等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的高深文章,你看不懂实属正常!”
“此乃招贤之雅意,岂是贩夫走卒所能领会?!”
李正峰懒得跟他废话,一把将林胡按回凳子:
“坐好!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说,你写!照我说的写!”
“招贤纳士!广大府玄镜司,急招各路英雄好汉!”
“庇佑一方百姓,同享富贵前程,结为生死兄弟!是英雄,你就来!是狗熊,请绕道!
“待遇优厚:包吃包住!月俸丰厚!表现出色,立下大功,更有重奖!”
“具体如下:
小番:月俸银元二百到五百!
小旗:月俸银元六百到二千!
总旗:月俸银元二千到五千!
机会难得!名额有限!速来报名!”
林胡刚写完“五百”,手腕就吓得一哆嗦,墨点差点污了绢布:
“李爷!我的亲李爷!朝廷啥时候开过这么高的饷钱?!”
“一个小番哪能拿到五百银元?一个小旗更拿不到两千!这…这要是传出去,户部的老爷们怕是要跳起来骂娘!咱们拿什么发?!”
李正峰嘴角一勾,露出个狐狸似的狡猾笑容,压低声音:
“急什么?我不是说了‘收入区间’吗?干得好,立下泼天的大功,奖金不就上去了?”
“这‘表现出色’、立下‘功劳’嘛……懂?”
他特意在“表现出色”和“功劳”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眼神意味深长。
林胡琢磨了一下,眼睛渐渐亮了,猛地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
“高!实在是高!李大人,您这招…真够骚!简直骚断腿了!”
他立刻明白了李正峰的用意——画个大饼,先把人忽悠进来再说!
至于具体能拿多少,还不是看“表现”和“功劳”?
招贤榜一式写了四份。
贴榜的差事丢给了林胡去办。
李正峰自己则坐回案前,翻开了厚厚的卷宗,琢磨起胡明的案子。
牧方是个孤儿,无妻无子,江湖草莽出身,底子像一团迷雾,难查得很。
胡明就不同了。
他是城里挂了号的秀才,爹娘健在,兄弟齐全,三姑六姨关系网明明白白,看起来要好查得多。
正如卷宗所载,胡明在广大府学界,那曾是响当当的一号风云人物。
他是个秀才,但跟林胡这种“水货”截然不同。
人家胡明这秀才,那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十二岁便踏上科场,十五岁便一举夺魁,成了秀才!
要知道考秀才需过三关:县试、府试、院试,一关比一关难如登天。
胡明不仅一口气连过三关,回回都是头名!
得了个“小三魁”的尊号,人称“小胡三魁”,那“小”字里透着多少人对这位少年英才无限前程的期许!
整个岭南郡的学官和士子都眼巴巴等着这颗学界新星冉冉升起。
杨家人更是早早放出话来:
只要胡明中了举人,就从族里挑个才貌双全的好姑娘许配给他!
眼瞅着功名美人唾手可得,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搔首弄姿。
胡明自然是兴冲冲地扑了上去……然后,那扇金光闪闪的龙门,“哐当”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还夹了他的脑袋!
从十五岁起,胡明便陷入了屡考屡败的噩梦。
少年时的“小胡三魁”变成了青年时的“大胡三魁”,又变成了中年的“胡三魁”,再后来,连“三魁”都没人提了,泯然于众多普通秀才之中。
府城人如今只叫他一声平淡无奇的“胡秀才”。
这秀才功名,搁在普通农家是祖坟冒青烟,光宗耀祖。
可搁在胡明这位昔日的天之骄子身上,那就是天大的讽刺,是悬在头顶挥之不去的耻辱烙印。
看到这儿,李正峰心里犯起了嘀咕:
胡明和之前那失踪的二十三个书生,会不会压根儿不是一路?
他这郁郁不得志,被这科举之路给生生逼得绝望,最终选择了自我了断?
等林胡骂骂咧咧地贴完榜回来,李正峰正要招呼他出门去查胡明案。
突然间,驿所那略显破败的大门口,光影晃动,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形单薄、风尘仆仆的少年郎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