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呼啸,仿佛是整个地府的怒吼。
通缉令化作黑色的雪花,飘满了黄泉路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鬼差的脸上都写满了肃杀。
在这天罗地网之中,赵轩的脸色却平静得可怕。
他看着婠婠掌心那只通体碧绿、宛如翡翠雕琢的蛊虫,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吞下。
刹那间,他身上蓬勃燃烧的名火瞬间熄灭,生命的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掐断,彻底消散。
他的身体僵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赵轩!”李判官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冲上前去,颤抖的手指探向赵轩的鼻息,那里已是一片死寂。
这位在地府见惯了生死的判官,此刻竟老泪纵横。
他知道这是计划,可亲眼目睹挚友“死去”,那份锥心之痛真实不虚。
他含泪抱起赵轩冰冷的“尸体”,用判官袍将其裹紧,大步冲向转运司。
凭借着昔日同僚的情分和几坛珍藏的“忘川酿”,他面色悲戚地找到了负责归档的老鬼吏:“李某的好兄弟,为追查要犯,误入忆劫渊,被劫力绞得魂飞魄散……只求……只求给他留个全名。”
老鬼吏叹了口气,收下酒,挥动笔墨,在生死簿的末页添上了一行冰冷的文字:“赵轩,魂灭于忆劫渊,真名归档。”
与此同时,另一处隐秘的偏殿内,苏砚正屏息凝神,手腕悬空,笔走龙蛇。
他面前铺着一张金丝墨敕,笔下的字迹与地府监正的手笔分毫不差,甚至连那份独有的、俯瞰众生的冷漠气韵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片刻之后,一道密令悄然成型:“准许‘空命残魂’集体迁葬至录命殿外园——以防污染主碑林。”
一旁的墨鸦看着这天衣无缝的布局,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声音嘶哑如夜鸦啼鸣:“一个伪造死亡,一个伪造调令。你们这是用他们亲手建立的规矩,给他们挖好了坟墓。”
夜色更深,一支诡异的送葬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奈何桥的另一端。
队伍由百名面容模糊的无名鬼魂组成,他们身披缟素,步伐机械,仿佛没有神智的傀儡。
队伍的最前方,却是一抹刺眼的红。
一名女子身着嫁衣,头戴红盖头,手中提着一盏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引魂灯。
她便是由婠婠伪装的“纸新娘”,嫁衣之下,她体内那枚从心冢带回的“情火引”正随着她的心跳,散发出危险而炙热的波动。
这股力量一旦在录命殿的核心阵眼引爆,足以让整个地府的秩序中枢陷入瘫痪。
“站住!什么人!”一队巡查鬼将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鬼将手持长戟,煞气逼人。
送葬队停下,婠婠缓缓抬起手,轻轻掀开了盖头的一角。
那张绝美的容颜在引魂灯的绿光映照下,显得既魅惑又森然。
她的双眸中,没有丝毫女子的柔情,只有两簇跳动着的、令人心悸的森寒紫焰。
“我是来给监正……添香的。”她轻启朱唇,声音甜美,却让那鬼将如坠冰窟。
那紫焰中蕴含的,是世间最纯粹、最炽烈的情念之力,这正是监正所建立的冰冷秩序体系最本源的克星。
鬼将只觉神魂刺痛,握着长戟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竟鬼使神差地侧身让开了一条道路。
送葬队继续前行,畅通无阻。
当队伍的最后一员踏入录命殿外园的瞬间,异变陡生!
躺在队伍中央一具简陋棺木中的赵轩,骤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里,两团金色的名火冲天而起,驱散了外园所有的阴霾!
他一掌震碎棺木,冲天跃起,稳稳落在园中最中央的碑台之上。
他没有丝毫迟疑,并指如刀,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而,从伤口中喷涌而出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蕴含着金色火焰的铭文墨流!
他以身为笔,以血为墨,手臂挥洒间,那墨流精准地射向周围那些沉寂了百年的空白石碑。
每一滴墨流落下,石碑便剧烈震动一下,一个朴实而有力的名字随之重新镌刻其上——“王二狗”、“陈三娘”、“张铁牛”……
远处,陈三娘等村民的魂影在碑林尽头浮现,他们望着这一幕,激动得泪流满面,齐声呼唤着彼此的名字,也呼唤着赵轩的名字。
苏砚站在高处,展开那道伪造的密令,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宣读,声音响彻整个外园:“今有赵轩,代百姓名,重立碑文!自此之后,生死自负,不归共管!”
“嗡——”
整座外园的数百座碑石仿佛活了过来,齐齐发出清越的鸣响,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撼动了整个录命殿的根基!
就在最后一个名字即将完成之际,苍穹之上,一声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响起!
空间如同脆弱的镜面般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一只覆盖着金色鳞片的遮天巨爪从中探出,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悍然抓下!
帝俊的身影在裂缝后显现,他狂声大笑,声震九幽:“哈哈哈哈!既然旧秩序注定要崩塌,那这新世界的天帝,不如由我来当!”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正是赵轩头顶那团凝聚了数百百姓信念、璀璨到了极致的名火!
他要将其夺取,炼化为自己登临新神座的阶梯!
“休想!”
婠婠娇叱一声,不顾一切地冲向半空,将体内那枚即将蓄满力量的“情火引”提前引爆!
一道蕴含着毁灭性情念之力的紫色火柱冲天而起,与那巨爪轰然相撞。
“轰!”
帝俊的巨爪被炸得鳞片纷飞,鲜血淋漓,左臂明显受创。
但他毕竟是上古天帝,仅仅是余波的反震,便将婠婠狠狠击飞,她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口中鲜血狂喷。
赵轩一把接住重伤的婠婠,看着她苍白的脸,再抬头望向狂笑的帝俊,眼中怒火焚天,竟是怒极反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东西,从来就不懂……名字的力量,从来都不是来自于谁的恩赐,而是来自于每一个平凡之人,那颗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决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婠婠交给赶来的李判官,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在录命殿那扇紧闭的、高达百丈的巨门之上。
那里,才是终结一切的根源。
李判官扶着婠婠,看着赵轩决绝的背影,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赵轩,进去之后,你……你就不再是人,也不是鬼……你到底会变成什么?”
赵轩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摊开手掌。
苏砚早已递给了他一件东西——一支通体漆黑、笔杆上缠绕着无数怨魂嘶吼的判官笔。
这支笔,曾记录了十万冤魂的生死,浸染了他们所有的血与泪。
他握紧了这支沉重无比的笔,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以前,他们是写生死簿的人,我是被写在簿上的人。现在——”
他向前迈出一步,身影在冲天的名火映照下拉长,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
“轮到我来执笔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扇万年未曾主动开启的录命殿巨门,发出了“咯咯”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的世界,没有想象中的森严殿堂,只有无尽的黑暗虚空,以及虚空中那无数本如同黑色蝴蝶般上下翻飞的浮空簿册。
而在所有簿册的最中央,那万千气运的汇聚之地,一座白玉高台之上,一本厚重无比、封面呈猩红色的巨册,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千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