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浪并非止于赵家村,而是如涟漪般扩散,传遍了山川河流,唤醒了沉寂的万物之灵。
最先响应的,便是赵家村村口那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岁月的古老槐树。
“嗡——”
一声低沉的共鸣自老槐树粗壮的树干深处响起,满树的槐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
紧接着,令所有村民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浓郁的青绿色光华从树皮的缝隙中渗透出来,汇聚于树冠之上,缓缓勾勒出两个古朴沧桑的大字——槐伯。
字迹凝而不散,散发着温和而厚重的木灵之气。
“天啊!这……这树……也有名?”陈三娘捂着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她自小在这树下长大,只知它是一棵老树,从未想过,它竟能像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名字。
话音刚落,那两个光字缓缓下沉,融入树干。
一个由树根与藤蔓交织而成的半透明人形,缓缓从树身中浮现。
他面容苍老,胡须是垂落的根须,双眼浑浊却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声音沙哑得像是两截枯木在摩擦:“千年了……我守着这个村子,看着一代代人出生、老去,却从未有人唤过我的名字。直到今夜,那个叫小石头的孩子,他指着我,喊了一声‘槐伯爷爷’……”
老者的虚影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我……听见了。”
一声听见,胜过千年孤寂。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赵轩,而后虚影猛地一震,无数粗壮的根须自地底深处涌动,与那口名源之井的地脉轰然相连!
刹那间,积蓄了千年的磅礴木灵之气,如同决堤的江河,通过名源之井的渠道,精准地灌入那一百名刚刚点燃道种的凡人体内。
“啊!”
众人只觉一股温润而强大的生机涌入四肢百骸,原本虚浮不定的道种瞬间稳固下来,甚至隐隐有所增长。
这是槐伯的馈赠,是对那一声“槐伯爷爷”的回应。
赵轩伸手,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那份来自古老生命的喜悦与感激,心中感慨万千:“万物有灵,灵则有名。名由心生,由口唤出,何须上天敕授?”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股极致的恶意与阴冷,骤然自天际压下!
“桀桀桀……说得好!既然万物皆可有名,那你的身体,便来做我新天名册的第一座祭坛吧!”
阴森的狂笑声中,一道黑气裹挟着金光从云层中俯冲而下,直扑赵家村后山!
黑气中,正是面目狰狞的风长老。
但此刻的他,身躯竟膨胀成一尊高达十丈的金甲巨影,体表流淌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外灵韵。
显然,他以自身为祭,引来了一道极其强大的天外残灵附体!
金甲巨影的目标明确无比,正是那口光华流转的名源之井!
他狞笑着,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掌轰然拍下,掌心蕴含着污秽与毁灭的气息,要将这刚刚复苏的希望源头彻底摧毁!
“不好!”赵轩瞳孔骤缩。
井口的光华在巨掌的威压下瞬间黯淡,仿佛风中残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一百名受了槐伯恩惠的村民,竟不约而同地踏前一步,将名源之井死死护在身后。
他们没有法宝,没有神通,只有一颗刚刚被点燃的凡心。
“赵轩!”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
“赵轩!”“赵轩!”“赵轩!”
一百个人的呼喊,汇聚成一股撼人心魄的声浪。
这声浪不再是简单的声音,而是蕴含了他们最真挚的感激、最坚定的守护、最纯粹的认可!
声浪如潮,瞬间与井中那团承载着赵轩真名的承名之火产生了玄妙的共鸣!
一道由无数人声念力构筑而成的半透明光盾,骤然在井口上方凝聚成形。
这,便是“万人名盾”!
轰——!
金甲巨掌与名盾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仿佛滚油浇入冰水的刺耳嘶鸣。
那附体的天外残灵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巨大的金甲手掌被那看似薄弱的名盾灼烧得青烟直冒,仿佛触碰到了世间最克制它的力量。
“不可能!区区凡人之声……怎可能撼动我天外真灵?!”残灵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与此同时,遥远的洪荒残界,一处被遗忘的荒冢前。
婠婠一袭红衣,静静地立在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前。
石碑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刻着一行朴素的字:“爱女婠婠,生于甲子年春。”
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了那个由母亲亲手赋予的,最初的印记。
这个名字,不带任何期许,不含任何束缚,只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纯粹的爱。
她缓缓跪下,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抚摸着那个“婠”字。
一滴清泪滑落,砸在冰冷的石碑上,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娘……我回来了。”
她轻声呢喃,声音带着无尽的委屈与释然。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识海深处,那座囚禁了她无数岁月、由无数情丝与执念构筑而成的“心狱九重天”,轰然崩塌!
所有被她以情锁困住的强者,无论曾经被赋予了“依婠”“恋影”还是其他虚假的烙印,此刻尽数从迷惘中清醒,神智恢复清明。
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灵魂深处那虚假的名字正在剥落,露出了原本的真名。
荒冢前,婠婠缓缓站起,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胭脂,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一丝沧桑的素颜。
她仰望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从今天起,我名婠婠。不为魔,不为情,只为——我。”
而在更高远的虚空尽头,徐子陵的身影孑然而立。
他手中的无名剑,发出了最后一声清越的剑鸣。
他遥遥望向帝俊所在的星域,那里,一本由天道法则编织的新命名簿正在缓缓成型,无数天机线与下界万灵相连,企图重新建立掌控。
徐子陵神情淡漠,缓缓举剑。
“名已自取,命已自掌,天……再无权窥我。”
他一剑斩出。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只有一道纯粹的“断”之意念。
此剑,名为“无名之断”。
咔嚓——!
遥远星域,那本即将成型的新命名簿上,最后一道连接人间的天机线应声崩裂!
整本命名簿瞬间失去了与现实世界的所有联系,变成了一本无根的死物。
徐子陵收剑入鞘,无名剑从此归于平凡。
人间,赵家村。
就在万人名盾抵挡住金甲巨影的刹那,整个天穹骤然被无尽的金光撕裂。
一道威严到极致的身影缓缓降临,他头戴帝冠,身披龙袍,正是天帝帝俊!
他手中托着一方金光万丈的印玺,上面刻着四个神文——天授真名!
“蝼蚁之念,也敢撼天?”
帝俊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无视了风长老所化的巨影,目光直刺赵轩,手中的“天授真名印”高高举起,对准了赵轩,“吾以天帝之名,改汝真名——天奴·焚名者!”
印玺之上,神光大放,一股要从根源上抹杀“赵轩”这个名字,并强行烙下新名的恐怖力量轰然压下!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天帝之威,赵轩却只是平静地抬起手,没有望向帝俊,而是朝着广袤的人间大地,轻轻一指。
刹那间,仿佛收到了一个无声的号令。
从东海之滨到西域大漠,从南疆密林到北境雪原,万万个村落,亿万座城池,一盏盏灯火,在这一刻同时亮起!
无数正在沉睡的人们仿佛被冥冥中的意志唤醒,他们不约而同地拿起笔,在纸上,在地上,在墙上,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个读书的孩童,一个打铁的壮汉,一个织布的妇人,一个垂暮的老者……无数人,在同一时刻,高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呼唤着亲人、朋友的名字!
“我叫李铁牛!”
“我女儿叫妞妞!”
“我乃夫子,张文远!”
“吾名……王二麻!”
亿万道声音,亿万个念头,亿万个独一无二的真名,冲天而起!
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无法想象的洪流,在天穹之上,化作一个覆盖了整片神州的巨大阵法——万念归名阵!
这阵法,以人心为基,以真名为阵眼,以守护与认可为力量!
轰隆!!!
帝俊那足以改天换地的“天授真名印”尚未完全落下,就被这股由亿万凡人意志汇聚而成的声浪巨涛狠狠拍中!
咔……咔嚓!
金光万丈的印玺之上,竟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帝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区区凡人……也敢逆天?!”
“天,没资格给我们的名字下定义!”老槐树精的虚影仰天怒吼,将自己的千年信念也融入了那声浪之中,“我们的名字,我们自己来取!自己来叫!”
吼声如雷,万念归一!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巨响,那代表着天道至高命名权柄的“天授真名印”,竟在亿万凡人的呼名声中,轰然崩碎!
帝俊闷哼一声,身形被这股反震之力逼得连连后退,金色的帝血自嘴角溢出。
他死死地盯着下方那片灯火通明的人间,最终,他没有再出手,身影化作一道金光,狼狈地退回了天界。
赵轩抬头,望向帝俊消失的天穹,眼神平静而深邃。
“下一次,就轮到我们……给天取名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天空恢复了清朗,但那崩碎的“天授真名印”碎片却并未完全消失。
其中最大的一块,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悄无声息地坠向了远方一座早已沦为废墟的荒山。
而在那碎片的落点,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黑烟,正从一堆焦黑的乱石下,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