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仙凡两隔的天堑,诸界壁垒,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洞穿。
昆仑之巅,琼华派山门前,林瑶手持望舒剑,剑身霜华流转,可她眼中却是一片茫然。
山门旁那块铭刻着历代掌门与杰出弟子的万年玉册,此刻正像被温水浸泡的墨迹,所有名字都在扭曲、模糊,最终化作一片混沌的流光。
身旁的师弟师妹们面面相觑,张口欲呼唤对方的道号,却发现那烂熟于心的称谓,此刻竟成了喉头最沉重的枷锁,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他们彼此相识,却又彼此陌生。
同一时刻,黄易世界,阴癸派的密室之内,婠婠纤手拂过《天魔策》的古老卷宗。
当她翻到记载着历代宗主名讳的一页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些曾令武林闻风丧胆的名字,祝玉妍、石之轩……此刻竟如被烈火灼烧,化作一道道焦黑的疤痕,只余下无法辨识的扭曲轮廓。
一股源自血脉传承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而在襄阳城头,郭靖一声大喝,双掌推出,原本该是龙吟震天、气劲磅礴的降龙十八掌,此刻却变得软弱无力,掌风刚刚离体三尺,便溃散于无形。
他内视己身,惊骇地发现,那经由洪七公亲传,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降龙十八掌传人”之名,竟出现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痕!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力不行!
天地间,所有被赋予、被传承、被敕封的“名”,都在这一刻迎来了末日。
无论是仙门道号,还是武学传人,亦或是皇族姓氏,都在崩解,都在失序。
然而,在这片哀嚎与错愕的混乱中,亦有异数。
在市井的角落,在乱军的阵前,在不被正统承认的门派里,那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自己为自己刻下姓名的人,他们的眼中,正燃起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就在这三界名分大乱之际,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踏着破碎的虚空而来。
师妃暄白衣胜雪,手按清净剑,剑未出鞘,其锋芒已割裂了周围躁动的气流。
她的目光穿过熊熊燃烧的焚名之火,笔直地落在火海中心的那个男人身上——赵轩。
“你毁纲常,乱名分,天下将因此堕入万劫不复的无序深渊!”清净剑锵然出鞘三寸,森然寒光映照出赵轩平静而又带着一丝嘲弄的脸庞。
赵轩闻言,竟是冷笑出声:“纲常?名分?那我问你,师仙子,乔峰生为契丹人,却被汉人抚养,被尊为丐帮之主,他的名字,该是萧峰还是乔峰?张无忌身负武当血脉,却执掌明教,他的名字,是武当七侠的后人,还是魔教教主?他们的名字,他们的身份,哪一个不是别人硬生生塞给他的枷锁!”
每一个字,都如一道重锤,狠狠敲在师妃暄的心湖之上。
她的剑势,竟在这一问之下,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那年她还是个稚童,被师父选中,带回慈航静斋。
师父削去了她尘世中的本名,亲手为她戴上“圣女”的冠冕,赐下“妃暄”二字。
那一刻,她感到的,是荣耀,是天命。
可今天,在赵轩的质问下,她第一次问自己:妃暄……这个名字,真的是我选的吗?
就在师妃暄剑心动摇的瞬间,一声狂放的怒吼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说得好!”
只见寇仲猛地撕开胸前的粗布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
那里,没有纹龙画虎,只有两个用利刃一笔一划、硬生生刻出来的血字,疤痕狰狞,鲜血淋漓——“寇仲”!
“老子生下来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寇仲’这两个字,是我从扬州城的刀光剑影里,一拳一脚自己抢回来的!”他双目赤红,指着苍天怒吼,“赵兄烧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破名字!他烧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们,把我们当猪狗奴才一样随意呼来喝去的‘天命’!”
话音未落,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残破的绢布,正是那传说中记载了世间一切真名的《乱世真名谱》残页。
他看也不看,反手就将其投入了眼前的焚名火海!
“轰——!”
火焰仿佛吞噬了最完美的燃料,冲天而起,瞬间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面猎猎作响的赤色大旗!
旗帜之上,没有复杂的图腾,只有一行以火焰铸就的大字,光耀万界:
“自命名者,皆自由人!”
徐子陵不知何时已立于旗帜之侧,他神色平静,无名长剑横于胸前。
一股无形而深邃的剑意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如渊如狱,瞬间隔绝了来自九天之上,那些试图窥探此地的天机神念。
寇仲的血书大义,徐子陵的无言守护,瞬间点燃了无数生灵心中被压抑了万年的火焰!
然而,就在这股反抗的意志即将席卷诸天之时,苍穹,裂开了。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伟岸残影,自裂缝中缓缓显现。
他发丝如星河,眼眸如日月,手中捧着一张古朴的八卦琴。
圣皇,伏羲氏!
伏羲残灵没有言语,只是淡漠地看了一眼下方的赤色火旗,随即将手指按在了琴弦之上。
“铮——”
一声琴音,如天道律法,响彻三界六道。
一曲《定命调》奏起,琴音化作无数金色的秩序锁链,朝着焚名火海蔓延而去。
琴音所过之处,万物复位,崩解的名分开始重新凝聚,连那熊熊燃烧的焚名之火,竟也开始一寸寸地凝固,仿佛要被这股力量打回原形,重定三界名序。
寇仲脸色一白,感觉心口那两个血字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抹去!
就在此时,火海中心的赵轩却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狂傲与不屑。
“定命?好一个定命!”
他手中那支焚尽万名的“断名笔”冲天一挥,竟如神来之笔,精准地截取了《定命调》琴音中蕴含的最核心的四个法则字符——“命不可改”!
“你定的是命,我焚的是名——可你难道不知,名字,本就是命的第一道枷锁!”
赵轩断喝一声,反手将那四个金光闪闪的法则字符,狠狠打入了脚下的焚名火种之中!
“以你之律,证我之道!”
“轰隆!”
焚名火种在吞噬了“命不可改”四个字后,非但没有被镇压,反而发出了雷鸣般的轰鸣!
它竟将这天道律法强行扭曲、解析、重构,最终化作了一句响彻万界的“反名真言”!
“汝名非天赐,乃自取!”
这声音,不再是赵轩一人的呐喊,而是借由伏羲《定命调》的无上神力,传遍了每一个世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苍穹之上,伏羲氏的残灵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身影缓缓消散。
天道一击,竟被如此破解,甚至被借力打力,此逆势已成,非他一道残灵所能挽回。
师妃暄默默收回了清净剑,复杂的看了一眼那面赤旗,转身踏月离去,剑心已乱,再无出剑的理由。
寇仲则放声大笑,从腰间解下酒囊,仰头痛饮,快意至极!
徐子陵闭上双眼,低声自语:“这一局,终于到了终章。”
火海中心,赵轩盘膝而坐。
他神情肃穆,将自己的本名——“赵轩”二字,从神魂中剥离,毅然决然地打入了剧烈收缩的焚名火种核心。
以己为薪,燃道之火!
火种在吞噬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名字后,所有的光与热都向内坍缩,最终,在原地化作了一尊无面无相的神像。
神像通体由流动的光焰河铸成,看不清容貌,唯有那双眼瞳的位置,燃烧着两团永不熄灭的焚名之火,静静地,俯视着万界众生。
神像一成,诸天星斗齐齐黯淡,仿佛在向新的主宰者致意。
唯有天穹深处,一颗从未有人见过的赤色星辰,骤然暴涨,光耀如日,盖过了漫天星辉。
焚名星,现!
神像之下,曾经的赵轩,如今的无名者,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声音平静而淡然,却带着一股足以让天地倾覆的意志。
“下一个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时空,望向了那至高无上的苍穹之顶。
“我准备烧天的。”
话音落下,九天之外,一处早已被遗忘的青莲净土中,一双紧闭了万载的眼眸,倏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