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纪元三千五百二十一年,九州界传上来消息说,丹穴山脉的鸡鸣山上有异动,有先天异种现世。
这个消息,是由山中锋书写、并按下爪印送到姬容面前的。
因着这些年有大量的奇珍异宝往九州界搬,九州界中,那些主脉旁的灵气浓得可于空中汇聚成雾;
而中洲地界更是常浓得可以聚成雨,先天异种如雨后的春笋到处都是,甚至还时有不少微末小神现世;按理,大家该是见怪不怪了。
信中并未写明这先天异种是何物,但姬容知道,出自鸡鸣山、又能叫年迈的山中锋亲自挥爪递信的异种,只会与“黄大”相关。
姬容不用深思,便觉得平静的心湖翻腾不断。
旧故已逝,牠便是归来,也只会是似寒君一般的存在,是她亦非她。
可即便是如此,姬容的心里依旧感到久违的酸胀。
她将这张玉牍轻轻地放到翅下,而后飞至一处矿星上,将角珏自灵晶堆里扒了出来,对角珏说道:“大哥,听说鸡鸣山出了先天异种,我要带清清姐和我哥回一趟鸡鸣山,我归来前,你要帮我瞧着域外的运转。”
角珏听得那异种是出自鸡鸣山上的,自是知道姬容的想头。
祂看着身形柔和了不少、却依旧僵直着脖子的姬容,点头道:“你去便是。
只是此番没我给你遮掩,你这般回去实在不雅,不若你将那树身自头上化出,如吾等将神权顶在头上如何?”
姬容依言将树身那金灿灿的顶冠自头上化出,道:“这般同样重的很,我的头也不能多动。”
角珏眯眼满意道:“但这般稳重,符合你这星域之主的身份。
走吧,我送你们去升天台。”
姬容便这般顶着树,同孤清清和姬壮回到九州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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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容几个来到鸡鸣山上的时候,鸡鸣山已被丹穴山脉的守卫围了起来。
姬容一行亮明了身份,往上走着。
行不多时,便见那立着有德之狐的石碑下,年老的山中锋正在同一只蹲在石碑之上不下来的黄色狐形虚影吹嘘着他的丹药。
他满是得意地捏起一颗有些血纹的灰丹,半是感慨半是傲娇地说道:“黄大,来,只要你让我摸一把,这颗流转血纹丹便是你的了。”
那只一尺来长的狐形异种却只甩了甩尾巴,调转了头继续伏在石碑上晒太阳,留得一个后背给山中锋看。
姬容一行看着那石碑上似真实虚的狐形异种,泪似雨滴。
孤清清哑声道:“阿容,这模样该是才化出来不久;我行幻阵,阿壮盯哨,然后你化树身,将牠接过来吧。”
姬壮点头,他一爪探出、拉着还在那喋喋不休的山中锋便往一旁走。
幻阵起,雾弥漫,姬容几个的身形很快被淹没,而那道狐影依旧发着光。
姬容没有说话,她化出一根粗壮的气根朝着那异种绕去,待伸至那异种跟前,那根上长金叶,叶上又聚出金露;
狐形生灵见得此景,立时坐起,伸出爪子来勾,姬容便顺势将其卷起,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头顶上。
感受着这异种几近于无形的重量,姬容对着孤清清泪目道:“清清姐,域外太苦,咱们就将牠放到龙凤殿后,好生养着吧。”
孤清清瞧着自己的黄爪子,欣慰道:“好。”便叫上姬壮往龙凤殿去。
源流再造池旁,孤清清和姬壮一到这,便雕玉做台,在池边造起小屋来。
待屋子造好,姬容将这狐形异种放到屋中。
那异种见得满池的源流,身上的光芒瞬间大绽,牠用爪子勾了点尝了尝,似是要确定;
又人立而起,揉了揉眼,再次尝了尝,牠蹿得高高的,然后围着那顶屋的玉柱转圈圈。
姬壮此时却开始拨起自己柔软的腹毛来,他拔得了两捧毛,便用嘴轻轻啄了一下姬容,并用眼示意她给毛。
姬容缓缓地低下头来,自身上抽出三十六根羽,坐下来,同姬壮一起编窝。
待他们将那窝放好,便见那狐形生灵似眼中一亮般,飞快地飘了过来,牠自怀里掏出一根翠羽并一只泥塑鸟雕,放于身旁,然后睡在窝中不动了。
见牠睡的好,天色也擦黑,姬容几个也按下激动的心情。
他们围着这地,各找落脚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窝中发光微光的狐狸脸儿,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千年不再梦,一梦到前生。
前一息,姬容脑中还在回味着当年同姬壮一左一右给黄品洁暖窝的日子;下一息,便听得有人叫道:“小容,小荣……”
“嗯,我在这。”姬容在心中回应着,脑中便忽似有千万转树轮在由小到大般快进,快进,快进……快得她意识昏沉,直快到遥远的过去。
下雨天,黄泥地,姬容用脖子斜夹着一把伞,看着自己污糟的手指发愣。
“我,在哪……”
“小荣,发什么呆呢,快跑啊,要迟到了。”
“要迟到了?!”黎小荣猛然惊醒,拔腿就往学校跑;
她越跑越快,时光也越转越快,眼前的人影也越来越多。
大山里不止有山清水秀,大山里的路还很陡,有吃不尽的黄土。
一溜黄土随着货车驶向黎小荣家的前坪,停下。
脸上有皱纹的男子打开货车,便将嘴里的烟扔掉,欣慰地拍了拍黎小荣的头说道:“小荣真棒!
戏文里都唱'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一定要有男娃才有根!
小荣啊,爸爸妈妈这辈子只有你,你可要好好学习,光耀咱老黎家的门楣!叫他们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瞧瞧,老子到底会不会绝户!”
“爸爸,我一定会考个好大学,走出大山的!”
……
有一身长气弱的女子持着竹条,一边咳一边对着黎小荣厉声质问道:“为什么你这次是九十八分,还有两分呢!你这样子怎么考得上好大学!”
那棒下的小孩抱头哭道:“妈妈我错了,我下次一定考一百分。”
“好好学,这样你才能走出这黄泥路,换到钢筋水泥房里过体面的生活。”
……
她跑过小学,穿过中学,回到红砖堆就的家中。
外头已然稀稀落落地摆起了花圈,往日清冷的家中此时满是人,他们见了她便止语禁声,纷纷给她让道。
她顺着道,来到卧室,床上的女人面色蜡黄,眼神欲散。
撑了这么多年,便是再不甘,她也终于要歇下了。
她看着背着书包的黎小荣进来,瞬间又得了些力气,黎小荣将她妈妈荣芝的头圈在腿上,伏下脑袋听荣芝说道:“小荣,别…难过,人…都要死…的,妈妈…走后,爸爸…会…好好…照顾你!…黎…黎…大头…”
“哎”,那跌坐在床头的汉子连忙直起腰,伏在床前边垂边哭道:“孩她娘,你放心去,我黎大有定会好好将小荣供出来,不会叫她早早嫁人的!”
哀乐声起,木棺落土,生活却还要继续。
她抹掉眼泪,奔至高中,来到大学。
大学毕业前夕,她的爸爸黎大有死了,死于胃癌,黎小荣知道,他这个病是累出来的。
他在她的怀抱里满足地逝去,他平静道:“乖女,爹这辈子能供出你这个大学生,值了,人死了以后就是一摊臭肉,你不用挂念。
而且爹死后,你再也不用回农村去了。”
黎大有的这一病,短短半年就花了二十四万五,临到黎大有终了,黎小荣竟没钱给他下葬。
好在同学们知道后,纷纷为她筹款,黎小荣才得了钱将黎大有火化,换得一只小小的匣子。
“这样也好。”黎小荣心中悲哀道:“咱们再也不用回去了。”
拿着剩余的钱,黎小荣回了老家,请捡骨人将母亲的骨头也捡了起来,放在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骨灰盒中。
她怀抱着这两只盒子,心道:“咱们再也不回山里了;以后,我赚了钱,就给你们买块墓,看你们也方便。”
……
树轮再转,从小到大越发深远,敲击键盘的声音在深夜里“哒哒”做响。
天际白光亮起,透过玻璃、折射出五彩光芒打在黎小荣的眉心之上。
“就你了,孩子。”五彩光中,有张拼接而成的兽面自里生出,而后张开嘴来无声地说道。
“好困!”黎小荣困倦地打了个呵欠,闭上了眼,一点白光在她心间亮起,越变越大,很快将她连着那两只骨灰盒淹没……
一丝晨光打在姬容泪湿的脸上,姬容终于清醒。
她才睁眼,便见那狐形异种正趴在她的脸上舔树冠上的露水,心中明悟。
凡此世间种种,唯心造尔。
莫道苦海无涯,唯心造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