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夫妇买完合欢树树种,再稍微逛了一会,便也就回去了。
偶遇韩巡这件事,在夫妇俩心中并没有掀起太多波澜,仅有最初的那点惊讶,早就在后续的几句闲聊中褪去。
双方在实际层面上,就不存在任何共同话题,除去同乡的身份以外,根本不存在能够畅谈的东西。
这并非姜墨和孟初染有什么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只是本就身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硬要坐在一起谈些什么,最后也只会得到牛头不对马嘴,且相互折磨的结果。
就好比世俗凡间的地主老爷,根本不可能经常会在贫民窟露面。
经常在贫民窟往来穿行的富人,就只有两种。第一种,真正的慈善家;第二种,就单纯是想去炫耀财富的。
在认知层面都完全不同的人,很难成为真正的知心朋友。
就像不谙世事富有者,会认为穷苦百姓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饭;就像历经毒打的穷小子,会想象地主老爷每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就是因为姜墨清楚知道地,双方存在认知层面的厚障壁。
所以才假借名义拷打杂货店的掌柜,间接给予韩巡一定的帮助后,便转身离去。
以此彻底了结他们之间的因果。
此后再见,那便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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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巡在和刘掌柜的谈好价格后,就和林瑜瑶一同返回了住所。
这一路上,韩巡的心情都相当低落。
与不敢和姜墨夫妇相见时的想法类似,在明确得知姜墨和孟初染,都已经拥有筑基修为后,他再看看自己仅有炼气四层的水平……
自卑情绪就像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
就连“曾经喜欢过她”这件事,都显示是那样的小丑。
这是他能够染指的存在吗?
最让韩巡绷不住的是,当初他在遭受孟初染的果断拒绝后,竟然产生过多种类似于“不甘”情绪,暗自期待着往后再遇,能让对方刮目相看。
虽说的确是“刮目相看”了,但显然这只是一句客套话。
实际上却是,对方仅凭一句话就让刘掌柜改变了态度,轻松破解了一个足以影响他“往后人生”的困境。这便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现实鸿沟。
在他们眼中,
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韩巡原以为当初孟初染给予功法,也是怀有伤害他自尊心的歉意。如今看来,无论是此时的间接帮助,还是以往的慷慨给予……
都仅仅是些许的怜悯。
这既是幸运,也是他看清现实的施舍。
……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啊,我看也就那样吧……”
途中,
林瑜瑶察觉到韩巡的心情很差,就一直在尝试讲一些日常话题,让韩巡转换心情。
可惜韩巡都只是在随便附和。
直至韩巡听见林瑜瑶这句略感吃味的话语后,才稍微打起了些许精神。
韩巡给身旁的道侣露出了满是歉意地笑容,煞有其事地问道:“在你看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林瑜瑶皱了皱鼻梁,很是吃味说道:“我承认她确实长得比较好看,但是除了这点,我哪哪都比她好啊!就她那身高,跟个小土豆似的……”
小土豆?是指那种躲进草丛,都不用蹲下就能藏好的身高吗?
这就有些过分了啊!
这些听起来似乎是在刻意跟自家道侣对着干的想法,韩巡自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说出来的。
他只是委婉地表示:“若是跟你比,那确实没几个女性能有你这般高挑,毕竟你的身高,都快赶上我了……”
“哼,说是这么说。”林瑜瑶顺势就将话题继续了下去:“现在的男人,不是都喜欢幼一点的嘛,特别是她这种看起来很‘少女’的类型……”
韩巡不是很能理解,便反问道:“那你猜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林瑜瑶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没有继续深究,便争辩道:“反、反正我就是有些看不惯……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刚受过他们帮助。
“总之,在我看来她就是很高傲的人!
“雨凝师姐就比她好多了,虽说她生性清冷,但在和我们这些同门相处时,都是很温柔的,哪会像她这般盛气凌人……”
“呵呵,行了。”韩巡捏着自家道侣的手,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好受些……不过,我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往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在韩巡又要重新回到忙碌的制符工作前,林瑜瑶忽然从后背抱住了韩巡,紧紧地抱了很久,直到韩巡始终着紧绷身体,完全地放松了下来。
她低声呢喃道:“相公,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
姜墨夫妇回到琳琅阁秘境园林。
所见,却是让夫妇二人傻了眼。原本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外人的园林里,竟然多了好几位陌生人的气息。
这里面甚至有金丹修士。
最让人奇怪的是,这一众修士皆是面露难色地,围绕在司徵羽所居住的水榭外。
周围也没有感知到陆见铭和楚烟烟的存在,大概和他们一样出去逛街,以至于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然而,现在很明显就是出了事。
陆见铭作为小队里的唯一金丹境,若是没在场,这事怕不是很好办啊……
遇到事情不能坐以待毙。
姜墨夫妇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人群。
然后……
他就看见了更为荒诞的一幕。
就看见几乎是衣不蔽体的洛云袖,正跪坐在卧室的床上。她一边死命用着被撕碎的衣裙,遮挡住关键部位,一边不断地哭诉。
根据她哭诉的内容,大概是在说……司徵羽强行非礼了她。
司徵羽在哪?
他就衣衫不整地站在床边,一脸呆滞。
在旁人看来,很明显这就是司徵羽试图对洛云袖实施强制爱的现场。“恰巧”撞见这一幕的万花门修士们,心里大多数都认定了这个事实。
哪怕是姜墨和孟初染第一眼,也是下意识地认为,司徵羽“犯错”了。
不过……
司徵羽这小子好歹“惊蛰第一深情”。
他就算真的无法忍受自身情欲,那大概率也是在面对脱光衣服的花泠弦。
所以要想让此时所见的场景成立,首先,当事人至少要换掉一个。
姜墨和孟初染猜到了这是一桩诬陷。很快,证人刘廉也在附近出现。
根据刘廉的口述。
姜墨夫妇得知,
就在不久前,新生代琳琅歌舞团洛云袖以“请教”的名义,特地来此拜访司徵羽。
这个时候的司徵羽,正在为驱逐杂念尝试天人交感,因而就没怎么穿衣服,这就是他会是现在这副着装的原因。
然而,
洛云袖的强行拜访,没有给司徵羽准备时间。她闯入司徵羽的房间后,一开始的确是在认认真真地,咨询了一些乐理问题。
司徵羽便因此放松了警惕,就没有特别在意男女之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轮到指导舞曲的时候,需要洛云袖示范动作,司徵羽也要为此进行矫正……这就不可避免地,需要进行身体与肌肤的接触……
兴许是被触碰到了敏感部位,洛云袖曾多次发出过很是做作的呼声。
司徵羽或许是单纯地认为,这是洛云袖在故意诱惑他。虽说他的确有言辞拒绝过,但他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就发生了现在看见的这一幕。
当然,
这床是洛云袖自己爬上去的,衣服也是她自己撕破的……一切都跟司徵羽没关系。
也就在这一幕发生的同时,琳琅阁的一众管事便闻讯赶到。
听刘廉绘声绘色地讲完这些,
姜墨和孟初染神情古怪地看向刘廉,问道:“刘师兄,你怎地这般清楚过程?”
刘廉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事发当时,我在湖心亭研究陆师兄的结丹心得……”
“既然如此,那你当时怎么不去提醒司师兄?”
刘廉似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早就提醒过了啊!在司师弟准备锐评洛云袖之前,我就提醒过他……不要轻易得罪这个女人,不然会有麻烦的。”
“那这也之前啊,事发当时怎么不进房提醒?”
刘廉仰起头,故作理所当然地辩解道:“就当时那种情况,我也不方便进房提醒啊!万一他们俩要是来真的,我贸然进去,岂不是坏了司师弟的好事?
“而且,我贸然进去也可能会被她倒打一耙,说我们俩一起欺负她……”
刘廉罗列的诸多理由,听得姜墨夫妇皆是傻眼。
夫妇俩纷纷感叹:
这个逼的内心戏实在是太丰富了些吧!
其实去往蓬莱仙岛的飞空艇上,刘廉就“要不要当面找东方雅雅对质”的问题,也做了许久观察和心理权衡。
犹豫了半年后,他才真正作出行动。
好在是刘廉这次的理由,还是有点道理的。
“所以,刘师兄打算怎么出面澄清这个误会?”姜墨礼貌地问道。
“我……”刘廉再度陷入了沉思,许久后他长叹道,“说实话,我不清楚该怎么出面解决这个问题,或许我的出面还会添乱……
“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我若是出面作证,又或是在哪方面没有说好,就可能会被旁人抓住把柄,反过来说我是在包庇司师弟……
“甚至于说,我还可能会被洛云袖指认为,替司师弟放风的共犯。
“我们被诬陷是小,此事一旦传了出去,仙门颜面受损才是大!碰上这种问题,我认为还是要是谨慎一些为好!”
姜墨大概听明白了刘廉的意思,也从中大概明白了刘廉具体是个怎样的人。
“那我们就只能放着司师兄被诬陷不管吗?如若是这样,等到事实成立,仙门的颜面不是会受到严重的损害吗?”姜墨问道。
刘廉的眉头紧皱:“当然不能放着不管!但是,这很难办……”
“很难办?”姜墨眼睛微眯,语气微妙地继续反问,“不知刘师兄有没有想过……这种本应该是做与不做的选择,却会在你的优柔寡断中,成为一种妥协的艺术?”
刘廉察觉到姜墨话语似乎意有所指。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明明是两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但在他的犹豫中,步入了相同的死胡同。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并非所要面临的事态有问题,而是他自己有问题。
“妥协的艺术……呵呵,至少拒绝作出选择,便不会让自己后悔……”
刘廉这句下意识地呢喃,暴露了他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人生在世,就总要面对一些大是大非的抉择,有些事错的就是错的,这压根就没有什么后悔可言。若无法将自己摆在正确的位置,那么所面临就是与公理为敌……
“刘师兄,我想知道,你现在是否能够分清对与错?”
不知为何,刘廉在姜墨温和的语气里,就只能够感觉到咄咄逼人。
他无法做出任何的反驳。
在这位修为比他低的师弟面前,他却感觉自己提不起气质。就像是在面对自己的师尊长辈时,必须得低声下气、维持恭敬的态度。
什么是公理?
维护五大仙门的正统性就是公理。
家族沾染了邪修教派,便是站在了五大仙门的对立面,身为惊蛰仙宗霜降峰的亲传,就应当打着“匡扶正义”的旗号,将屠刀对准亲族。
试问,这种事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
那要选择包庇家族吗?
除非他能彻底撇清与惊蛰仙宗……也就是直接实施背叛的举动,不然也很难彻底站在仙门的对立面。
即便选择背叛,
难道又能心安理得地,将矛头对准曾经的师门师尊?明目张胆触碰仙门底线的家族,事后是否能够继续延续下去,也和他的背叛扯不上关系。
“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之分!”刘廉满脸都是苦痛,咬牙切齿地嘶吼着:“无论哪种选择,都势必会导致难以承受的结果。
“你告诉,这让我如何选择!”
姜墨不动声色。
他平静地看向月明星稀的夜空,“选择必将承担后果,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以前选择权并没有在你手中。
“这就像是,夜空始终需要一轮明月。
“而现在,便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