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的忽然到来,却是把埋头整理符箓的年轻男女,吓了一大跳。
这对年轻男女都是炼气期的修为。
既然来客的行动,能够完全避开他们的元神感知,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的身后,那么这就说明,对方必然是筑基期的前辈。
年轻男女不敢怠慢,连忙转过身,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见过前辈,晚辈二人并非是这家的掌柜。掌柜去了后堂,稍后就会过来,烦请前辈稍待片刻……
“若是前辈有急事,晚辈这就去把掌柜的喊来!”
“不妨事。”姜墨抬手拦住了他们,接着便散去了筑基修士的气场,温和说道,“既然稍后就会过来,那我们在此等候便是。
“我与你们年纪应是相仿,你们倒也不用这么般拘谨。”
年纪相仿?
这么年轻的筑基修士吗?
林瑜瑶作为万花门的修士,自是知道这个年纪就能筑基的修士,大概率是大派出身的修士。这种层次的修士,在看待他们时,向来不会刻意摆架子。
于是,她恭敬的态度便松弛了些。
林瑜瑶踏前一步,将韩巡挡在了身后,紧接着她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靓女俊男,再次抱拳施礼,自报家门:“万花门林瑜瑶,敢问师兄师姐怎么称呼?”
“原来是万花门的道友。”孟初染客套回应后,便也自报家门,“孟初染,旁边这位是我的道侣姜墨。”
“孟师姐!姜师兄!”
姜墨打量着被林瑜瑶拦在身后的年轻男子,接着他的眉头便微微皱起,因为他总感觉这人有些眼熟,“你身后的这位是?”
始终低头躲在林瑜瑶身后的韩巡,听见对方提及了他,心中感觉越发难堪。
他第一眼就认出这两位来客。确切说,是认出了眼前这位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
这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人。
或者说,这是他已然逝去,却始终难以释怀的年少遗憾。
韩巡永远记得升仙台上,那沐浴在火光之中,眼里却始终凝聚着伤感的少女。这种伤感很复杂,不应该出现天真少女的眼中,也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道不可否认的是,他被少女的这双眼睛深深吸引,等到他艰难地把视线挪开时,少女的模样却悄然地印在了心底。少女的举手投足,就此成为了少年幻想的开端。
幻想的故事,终归难以成真。
年少时有过的所有期许,尽数被那一句“我心里有人的”融化成遗憾。
今时年少不再,曾经的少女已长大成人,这位同为故人的年轻男子,经她介绍,似乎也已然成为她的道侣。
如此,笼罩在心间些许白色月光,就该尽数化作梦幻的烟火,被燃烧殆尽。
虽说隐隐的灼痛感,实在难以避免,但就让我这样躲着吧,不要相见才好……
林瑜瑶早就注意到了韩巡的奇怪状态,因此她才率先一步挡在了韩巡的身前,并搬出了万花门修士的身份,试图帮助韩巡规避祸端。
奈何对方却穷追不舍……
“他是我的道侣,是这万花坊市的在籍符师……”林瑜瑶只得含糊其辞。
身后的咳嗽声打断了林瑜瑶的解释。
韩巡到底还是站了出来。
他强行摆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姜道友、孟道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姜墨和孟初染相继愣在原地。
许是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原来眼前这位年轻男子,是当初随他们一同去往惊蛰仙宗的同乡。
一晃十余年,
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
“你是韩巡,韩道友?”姜墨和孟初染异口同声,语气里没有听见丝毫尴尬,皆是惊讶。
“便是在下。”
最先尴尬的人通常要先找话题。
韩巡忍耐着心中的惆怅,说道,“说来当初孟道友告诉我,你心中有人的时候,我便猜测此人会不会就是姜道友。
“没想到这一晃十多年过去,没想到二位竟是真的结为了道侣。”
姜墨对此没有作出额外的表示。
他听孟初染说过,韩巡曾经对她有过想法,但是是被她果断拒绝了的,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就更适合孟初染出面应对,试探下具体是什么情况。
孟初染觉得韩巡这番话,讲得很古怪。
这让她颇有一种,韩巡是在她面前故作逞强的感觉,倒也不是孟初染自恋,韩巡被她拒绝的时候,显然是颓丧的。
如今再见,要说真能保持这样的平常心,她肯定是不信的。在这种时候,越是表现得波澜不惊,就越是表示他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不过孟初染倒也不在意是真是假,能做到平静对待,反而会给她省下不少麻烦。
孟初染摆出当初拒绝韩巡时的态度,说道:“我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位不被看好的伪灵根杂役,如今却是已经是万花坊市的在籍符师。
“以至于说,还获得了林师妹的青睐,这实在是让刮目相看啊!”
韩巡继续放低姿态,谦卑说道:“这一切都要仰仗于孟道友当初的提点和帮助,不然就凭我,也很难走到今天。”
“无需妄自菲薄。”孟初染态度高傲地摆了摆手说,“就我给你的那几本烂功法,哪能让你成为万花坊市的在籍符师……”
闲话说到一半,杂货店的内堂里走出来一位中年人,穿着打扮,看起来就很符合生意人的刻板印象。
想必这中年人就是杂货铺的掌柜。
他的修为境界大概是在炼气九层,比之初入炼气后期的林瑜瑶会高一些,比之炼气中期的韩巡,那更是直接碾压了个小境界。
掌柜慢悠悠地步入柜台。
他很是随意地瞄了一眼,已然将气机尽数收敛的姜墨和孟初染。
表现得不甚在意。
紧接着,他便把几张攥得皱巴巴的符箓丢在了柜台上,满脸都是嫌弃地说道:“这几张下品符箓,都找岑先生看过了,品质只能说勉勉强强。
“我这里收是可以收,但是这价,还得再降一降……你认为呢?”
掌柜的这番话,自然是对韩巡讲的,想必他们是在谈,先前说的符箓售卖事宜。
韩巡看着柜台上那皱巴巴的符箓,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声道:“刘掌柜且先报个价。”
掌柜比了个七的手势,“嗯……一比七。”
一比七的收购价,意为七张下品符箓,等价一块灵石。
一张下品符箓的零售价,通常一至三块灵石。这个价格仅适用于仙门出品的下品符箓。
散修出品的劣等下品符箓,通常用一块灵石就能买到复数张。
常见零售方式,就是批量组合售卖。此类套装组合,通常是内含三张,或五张效用不同的下品符箓,售价最多不会超过两块灵石。
虽说姜墨不懂这里的行情,但现在这位掌柜给韩巡的收购价,是七张下品符箓等价一块灵石,显然这对韩巡来讲,会是个相当低的报价……
“一比七。”韩巡此时的脸色非常难看,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火气,“刘掌柜,您这报价未免也太低了些吧?”
“嫌少?”刘掌柜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把柜台上的那几张皱巴巴的符箓,甩还给了韩巡,继而伸手指向大门说道,“嫌少,那就恕不远送!”
“刘掌柜……!”韩巡强行忍住心中怒意冷声道,“早在选角大会举办前,就讲好的一比五,如今突然变卦是何意?”
“怎么?你这是向我兴师问罪来了?!”刘掌柜怒容横生,喝道,“我事先就告诉过你,给你一比五的前提是,你的品控要稳定!
“现在你拿来的这一堆废纸,我能给你一比七的价是念在你我合作多年的情分!就你的这沓废纸,后续我要卖出去,你知不知道这是有多损害店铺信誉?!”
听着这一口一个废纸,韩巡更是怒火中烧:“这批符箓,与上一批采用都是相同的原料,何来品质低劣之谈?!”
“这个你别跟我讲。”刘掌柜重新坐了回去,又故作气定神闲地说道,“符箓已经找岑先生鉴定过,岑先生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问。”
这是,林瑜瑶看不下去了。
她拉着韩巡,作势离开,“他不收,那我们就走!我就不信这偌大的万花坊市,没人会收我们的符箓!”
“你要去别家我不拦着。”刘掌柜立即说道,“不过嘛,这话我讲在前头,别家收不收你的符箓我管不着。
“这要是万一真没有人收你韩巡的符箓,你再来找我,可就不会是这个价了啊!毕竟,我这破店虽小,但也不是什么垃圾废纸都会要的……”
韩巡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拼命压制着胸腔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知道符箓的收购价轻易不能被压下来。
因为一旦开了头,
往后就会是永无止尽的压榨,直至制符的利润趋近为零,直至他的制符手艺无法支撑他在万花坊市继续生存……
但是,
遭遇类似情况的低品符师远不止他一位。
这就是无数散修们在万花坊市摸爬滚打的现状,底层修士们都在用力的活着。
无力反抗。
韩巡如果不同意刘掌柜的要求,后续任何一家店铺都不会收购他的符箓。
亲自请求岑先生重新鉴定,也不过是无用之举。岑先生作为万花坊市唯一的中品符师,他的鉴定结果,可以决定所有低品符师的命运。
可惜,这个所谓的鉴定结果,是可以通过数额高昂的灵石进行购买的。
灵石给够,哪怕就是不入流的符箓也能鉴定为合格的下品符箓;
反之,亦然。
可惜哪怕算上全部身家,韩巡也无法让岑先生改口。那么,他就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万花坊市。
万花坊市的低品符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是他在万花坊市,却有着耗费十余年辛苦积攒下的微薄底蕴,以及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他不能离开这里。
他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还要在这里和林瑜瑶再次踏上旅行……
所以,他只能妥协。
……
这时,姜墨放开了筑基期的修为波动。
他笑呵呵地走近柜台,似有些怪罪的说道,“顾客在这里店门前等待了这么久,却愣是等不到接待……我说掌柜的,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吧?”
筑基期威压扑面而来,刘掌柜顿时面露惊恐,连愣神都不敢,屁颠屁颠跑到姜墨的面前告罪,“哎呦,晚辈眼拙,不知前辈当面……”
“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姜墨的一声附带灵力威压的冷哼,直接让刘掌柜瘫软在地。
刘掌柜浑身都在哆嗦。
他心中懊悔至极,懊悔先前看着眼前这人年轻,就不把他当回事。
这下可是遭了老罪。
“是是是……晚辈实乃罪该万死!”
刘掌柜不知该如何让姜墨息怒。
他就只能不断地伏地致歉,就差没给姜墨磕几个。之所以不磕,是因为他知道有些筑基修士不喜这套,特别是年轻的……
“罪该万死就过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姜墨平静地说道,“我且问你,你这里有没有上好的合欢树树种?”
“合欢树树种?”刘掌柜站起身,一番思虑过后谄媚道,“有的,不知前辈需要多少?”
“你这里有多少?”
刘掌柜伸出了三个指头,“应该有三十余枚,若是前辈觉得不够,晚辈还可以代前辈去问问……不过,这就需要等上几日。”
“不用,就这三十枚吧!价格呢?”
“价格好说!”
……
虽说姜墨也没打算讲价,但刘掌柜倒是很爽快地给出了个相当公道的价格。
很快,姜墨便拿到合欢树的树种。
临走前,他还故意装作很客气的模样,给韩巡留下了一句话,“看来韩道友这边的事情,尚还需要些时间处理,那为兄便不在此久留了。明日琳琅阁还有场表演,届时,韩道友莫要爽约才是!”
韩巡愣在原地。
刘掌柜看向姜墨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韩巡,顿时就感觉比吃了屎还要难受。
他颤巍巍地说道:“韩巡……不,韩道友,刚才那位筑基前辈是你的朋友?”
“呃……算是吧。”
“那你不早说……!”
“早说什么?”
“呵呵,没什么。”刘掌柜神态谦卑,笑呵呵地说道,“我是说,你的这些符箓我以一比五……不,一比四的价格全部收购,你看怎么样?”
“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