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发不出一点哭声。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更加荆棘密布,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而前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巷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沈砚之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陈九像个幽灵一样,从阴影里踱了出来。他脸上没有了往常的油滑笑容,表情有些凝重。
“啧,看到了吧?”陈九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这就是陆峥年。够狠,够绝吧?亲自来敲打你,这是怕了啊兄弟。”
沈砚之红着眼睛,嘶哑道:“他什么都知道了……我……我还能怎么办……”
“他知道个屁!”陈九嗤笑一声:
“他只知道你好像不老实,在打听事儿。但他不知道你知道多少,更不知道我知道多少!所以他怕了,他慌了,他才要亲自来吓唬你,让你不敢动!”
陈九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虽然微弱,却暂时刺破了沈砚之的绝望。
“可是……”
“没什么可是!”陈九打断他,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
“他越是这样,越说明咱们方向没错!档案库里肯定有能要他命的东西!他现在堵你的路,就是怕你找到!”
他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避开了伤处:“兄弟,这条路是难走,是危险。但现在已经不是你想不想走的问题了。
是他陆峥年逼得你没路可走了!要么,你就像他说的,缩在阴沟里等死。说不定哪天他就嫌麻烦,真把你‘处理’了。要么……”
陈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跟哥豁出去,拼一把!找出他的死穴,给他来个狠的!”
沈砚之看着陈九,眼中的绝望慢慢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所取代。是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陆峥年连他苟活的机会都不给!
他缓缓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污迹和未干的泪痕,眼神变得异常冰冷和坚定。
“……拼了。”
陆峥年亲自带来的威慑如同冰水浇头,让沈砚之在极致的恐惧中反而淬炼出一种冰冷的决绝。退路已断,苟活无望,那便只剩下一条道走到黑。
他与陈九的“合作”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黑暗。陈九不再满足于那些零碎的市井流言,他开始索要更具针对性的信息。
“兄弟,光听大老粗吹牛没用。”一次在废弃城隍庙后的秘密碰头时,陈九搓着手指,眼神精明:
“得搞点实在的。陆峥年手下那帮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总有不得志的,或者手脚不干净、怕被查的。你想办法,摸摸底。”
“摸底?”沈砚之蹙眉,他一个洗碗工,如何能摸清军官的底细?
“动动脑子!”陈九点拨道,
“他们总要吃饭喝酒吧?喝醉了,话就多。赌钱输了,脾气就爆。或者……有没有哪个小军官,经常单独来吃饭,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记下他们的名字、部队番号。哪怕只是外号都行!剩下的,交给我去查。”
这无异于让沈砚之去做探子。他内心抗拒,但想到档案,想到陆峥年冰冷的威胁,他咬牙应了下来。
从此,他在饭馆里变得更加“殷勤”。
他会刻意记住那些熟客军官的姓氏和闲聊时透露的只言片语。会偷偷观察谁经常赊账、谁出手阔绰得不合身份、谁在酒后抱怨上司不公。
他甚至开始利用自己“墨言”那点可怜的识字能力。假装无意地瞥见某些军官随手放在桌上的纸条或证件上的名字。
每一次窥探,每一次记录,都像是在他已然污浊的灵魂上又涂抹一层淤泥。圣贤书的教诲在脑海中越来越遥远,取而代之的是阴谋、算计和背叛。
几天后,他给了陈九几个名字和模糊的信息:一个叫“王麻子”的排长似乎欠了赌债;
一个姓李的参谋经常独自喝闷酒,抱怨升迁无望;
还有一次,他听到两个军官低声嘲笑某位刘营长被陆峥年当众鞭笞过,怀恨在心。
陈九如获至宝,咧嘴一笑:“干得漂亮!兄弟,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沈砚之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只有一种沉沦的恶心感。
陈九的动作很快。几天后,他再次找到沈砚之,脸上带着一丝兴奋:
“有门了!那个刘营长,果然对陆峥年不满!我的人稍微‘点拨’了一下,他就倒了不少苦水。
虽然接触不到核心,但他证实了一点。陆峥年治下极其严酷,赏罚分明但也刻薄寡恩,私下怨他的人不少!”
他压低声音:“更重要的是,他提到,当年抄没沈家的‘战利品’清单,似乎和最后入库的记录对不上……
有一批珍贵的古籍字画,好像‘不翼而飞’了。虽然没人敢深究,但下面早有议论。”
沈砚之的心脏猛地一跳!贪污?陆峥年竟然还贪污沈家的东西?!这虽然不足以扳倒他,却无疑是一道裂痕!一道可以撬开的缝隙!
“还有,”陈九继续加码,声音更低,:“我这边试探档案库那个老文书,也有进展了。那老家伙贪杯,几杯黄汤下肚,抱怨说机要股规矩多。
查档手续繁琐,还要被周阎王的人盯着……但他暗示,如果是‘旧案’、‘死案’,偶尔也会有疏漏……”
疏漏!沈砚之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陈九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那老家伙滑头得很,光靠酒肉,喂不饱他。他暗示……想要点‘实在’的。”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要钱的手势。
沈砚之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钱!又是钱!
“我……我没有……”他艰涩地道。
“我知道你没有。”陈九眯起眼,“所以,咱们得想办法‘弄’点。”
怎么弄?沈砚之茫然。
陈九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诱惑:
“兄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想想,陆峥年他们是怎么对你家的?他们讲规矩了吗?这世道,老实人只有被吃干抹净的份!”
他凑近沈砚之,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知道一个地方……南街当铺的老板,也不是什么好鸟,经常压价坑骗穷人,而且……
他好像和周阎王的一个小舅子有点远亲关系,帮他们处理些见不得光的赃物。咱们……去‘借’点本钱怎么样?”
沈砚之瞬间明白了陈九的意思!他这是要去偷!去抢!
“不!不行!”沈砚之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惨白。读书人的底线让他无法接受这种事。
“不行?”陈九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尖锐: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线索断掉?看着陆峥年继续逍遥快活?想想你爹是怎么死的!想想他是为什么死的!”
父亲临死前的模样、陆峥年冰冷的威胁、那些零碎线索带来的微弱希望……这一切在沈砚之脑中疯狂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