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小子,看着没二两肉,倒挺沉。”一个士兵抱怨道。
“少废话,赶紧扔上去完事!”
就在他们将他抛向板车的那一刹那,沈砚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车外一滚!
“噗通!”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妈的!他想跑!”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声叫喊起来!
沈砚之顾不上摔得剧痛的筋骨,连滚带爬地爬起来,拖着沉重的镣铐,像一头受惊的鹿,疯狂地冲向最近的一条狭窄巷道!
“站住!开枪了!”士兵的叫骂声和拉枪栓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钻入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小巷。
镣铐哗啦作响,严重阻碍了他的行动,冰冷的铁链不断抽打在他的脚踝上,很快便一片血肉模糊。
枪声果然响了!子弹“嗖嗖”地打在身边的墙壁上,溅起碎砖和灰尘。
幸运的是,巷道狭窄曲折,士兵无法有效瞄准。更幸运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逃亡和枪声引起了小范围的混乱,拖延了追兵的速度。
沈砚之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痛,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他从一条巷子钻入另一条,依靠着记忆中模糊的城东格局,本能地向着更破败、更复杂的城南区域逃去。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叫骂声和枪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他瘫软在一个堆满垃圾的死胡同角落里,浑身脱力,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寒冷、恐惧、疼痛、还有那灭顶的悲伤和仇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必须弄掉这该死的镣铐!他环顾四周,在垃圾堆里找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瓦片。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瓦片锋利的边缘卡进镣铐的锁链缝隙里,拼命地磨、撬!
手腕被粗糙的瓦片割破,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眼中只有那副象征着他家破人亡的枷锁。
一下,两下,十下……一百下……
“咔哒”一声轻响,其中一环锁链终于被他生生撬断!
他如法炮制,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断了脚镣。虽然手腕脚踝上还带着残破的铁圈,深嵌肉里,但至少他可以相对自由地行动了。
他撕下囚衣上相对干净的布条,胡乱包扎了一下流血的手腕和脚踝。然后,他脱下那身显眼的囚衣,将其深深埋进垃圾堆深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沾满血污和污渍的中衣。
寒冷瞬间加倍地侵袭而来。他抱紧双臂,瑟瑟发抖。
”下一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
”家,没了。亲人,死绝了。朋友?谁还敢收留一个“通敌叛国”的钦犯?“
”天下之大,竟无我立锥之地!“
绝望再次袭来。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刚才那边枪响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当兵的又在发疯吧……赶紧走,这世道,少看热闹少惹事。”
是两个普通百姓的声音。
沈砚之猛地惊醒!他不能待在这里!追兵很可能还在附近搜查!他必须立刻离开,找到一个绝对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里的血腥味,挣扎着站起来。他必须活下去。为了沈家,为了父亲,为了那血海深仇。
他踉跄着走出死胡同,将身体缩在阴影里,像一抹幽灵,向着城南更深处、更混乱的贫民区潜行而去。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泥泞和绝望之上。
那个曾经坚信“文能载道”、温润如玉的翰林公子,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一无所有、只剩下仇恨和求生本能的,亡命之徒。
风雪依旧,覆盖了他来时的足迹,
城南的破败茶馆“忘忧轩”里,空气混浊得能拧出油来。
劣质烟草的辛辣、汗液的酸臭、以及大锅里永远煮着的廉价茶梗的苦涩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股独属于底层社会的生存气息。
茶客们大多是些苦力、小贩、无所事事的闲汉,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吹嘘着、抱怨着、交换着道听途说的消息。
陈九窝在最角落的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旁,跷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丝可能有用的声波。
“听说了吗?今儿个菜市口,可热闹了!”一个豁牙老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但对面的同伴依旧听得清楚。
“咋能没听说?枪响得跟爆豆似的!沈家……啧啧,真是完了蛋了。”同伴咂摸着嘴,不知是感慨还是看热闹。
“通敌啊!这罪名……吓死人!你说,沈翰林那样的人,真能通敌?”
“谁知道呢?这年头,上面说你是,你不是也是!不过……”豁牙老头声音压得更低:
“我有个远房侄子在督军府后厨帮工,昨儿个夜里,他瞧见……”
陈九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皮微抬,注意力集中过去。
“……瞧见赵大帅那个戴眼镜的师爷,深更半夜的,偷偷摸摸见了一个人。”
“谁啊?”
“就西街那个‘刘三笔’!专门干嘛的?仿字画、做旧文书的那位!”
“嘶……找他?这节骨眼上?”
“嘘——!小点声!要命的事儿啊!”
两个老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再深谈,转而说起天气。
陈九心里却飞快地转了起来。刘三笔?督军府师爷?沈家通敌案?这几条线在他脑子里瞬间搭上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嗑着瓜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另一边,几个穿着号褂的码头工人喝得有点上头,嗓门也大了起来。
“妈的,这世道!沈家那样的清贵人家,说抄就抄,说杀就杀!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还不是跟蚂蚁一样?”
“谁说不是呢!我今早拉车路过沈家那条街,好家伙,封条贴得满满的!那些当兵的,跟土匪似的往外搬东西!光是红木家具就拉了好几大车!”
“值钱玩意儿肯定更多啊!不知道便宜了哪个龟孙……”
“还能有谁?哎,我听说啊。带队抄家的那个军官,姓陆,年轻着呢。下手那叫一个狠!一看就是赵大帅跟前的大红人!”
陆姓军官?年轻的红人?陈九眯了眯眼,脑子里闪过昨天巷子里汽车后座那个肩章闪亮的侧影。是他?
这时,茶馆门口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污不堪的年轻人踉跄着闯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冻得发紫,单薄的中衣上沾着可疑的暗色污渍,眼神涣散,却又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警惕。
是沈砚之。
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本能逃到了这里,寒冷和饥饿几乎摧毁了他的意志,他需要一点热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口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