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谁写的信?”邓通疑惑地问。
“不管是谁写的,这是咱们的机会!”陈兴平瞬间有了主意,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武奇,邓通,你们立刻悄悄去打听,县工作组什么时候下来,具体驻点在哪里。
吴会计,你人头熟,再去公社大院,想办法套套话,看看都有谁对李干事不满,特别是被他卡过、欺负过的,咱们得联合起来!”
他看向几乎清空的鱼塘,目光锐利:“这一次,咱们不仅要告他纵容包庇、打击报复,还要把投毒的事,原原本本捅到工作组面前!人证物证,咱们都给他摆出来!我就不信,县里的领导,也能被他蒙蔽!”
这一次,他们要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把那些躲在暗处的蛆虫,彻底揪出来,晒在阳光下!
吴会计带来的消息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激活了几乎陷入绝望的陈家洼。
陈兴平立刻改变了策略。
硬碰硬或者私下寻仇都是下策,现在有了县工作组这把可能存在的“尚方宝剑”,就必须用好它!
他吩咐武奇和邓通按计划去打听消息,自己则和钱向东、吴会计关起门来,仔仔细细地梳理李干事可能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和鱼塘、和胡三有关的蛛丝马迹。
“李老蔫家的宅基地审批,被卡了三年,最后送了礼才通过!”
“去年公社分配救济粮,咱们村明明受灾最重,分到的却最少,肯定是李干事把指标挪给他亲戚大队了!”
“还有,胡三以前因为打架偷窃被抓过,每次都是李干事出面‘教育’几句就放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一桩桩、一件件,平时被压下去的委屈和不满,此刻都被翻了出来,越说越让人气愤。
陈兴平让吴会计一条条仔细记下,时间、地点、涉及的人证物证,尽可能详细。
“光这些还不够,”钱向东吐着烟圈,浑浊的老眼里闪着光,“最关键还是投毒。这事,必须和胡三、和李干事扯上关系。工作组来了,咱们就告他李干事打击报复、纵容包庇甚至指使投毒,破坏集体生产!”
“对!就这么干!”陈兴平用力一拍桌子。
接下来的几天,犀牛村表面上看是在默默舔舐伤口,清理鱼塘,筹备鱼苗款,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炮弹”。
武奇和邓通打听到,县工作组确实要下来,带队的是县纪委的一位副书记,姓赵,据说作风强硬,不徇私情,第一站就是他们这个公社,时间就在三天后!
消息确认,陈兴平心里更有底了。他让吴会计把整理好的材料又仔细誊抄了几份。
第三天一大早,公社大院果然不同往常。气氛肃穆,几个生面孔的干部坐在办公室里,为首的赵书记约莫五十岁年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李干事在一旁陪着笑,但笑容僵硬,额角冒汗。
陈兴平、钱向东、吴会计,还有被胡三打伤刚好不久的武奇,以及几个受过李干事刁难的村民代表,一行十来人,浩浩荡荡却又沉默地走进了公社大院。
李干事一看这阵势,脸就白了,想上前阻拦:“哎,你们干什么?没看见领导正在工作吗?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赵书记抬起手,制止了李干事,目光平静地扫过陈兴平等人:“老乡们,你们有什么事?”
陈兴平上前一步,将那份厚厚的材料双手呈上,声音洪亮却带着压抑的悲愤:“赵书记,各位领导!我们是犀牛村生产队的社员!
我们要实名举报公社李干事,工作作风恶劣,吃拿卡要,打击报复,纵容甚至可能指使地痞流氓投毒,毁灭我们生产队集体鱼塘,造成巨大经济损失,请领导为我们做主!”
这番话,像一颗炸雷扔进了办公室!
李干事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陈兴平!你血口喷人!诬陷!这是诬陷!”
赵书记冷冷地瞥了李干事一眼,接过材料,仔细翻看起来。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材料里,时间、地点、人证、具体事项,条理清晰。
特别是关于鱼塘的事,从如何被拦路威胁,到李干事如何上门扣帽子企图夺走卖鱼款,再到鱼塘被投毒和经济损失估算,触目惊心!
“赵书记!您别听他们胡说!他们这是对上次正常工作的打击报复!”李干事慌忙辩解,“鱼塘出事,是他们自己管理不善!跟我有什么关系?”
“管理不善?”武奇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还没好利索的伤痕,“李干事!那胡三带人拦路抢劫,也是我们管理不善?你上次来,口口声声说我们投机倒把,要封塘收钱,转头我们塘就被投了毒,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胡三要不是仗着你的势,他敢这么无法无天?”
“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胡三投毒?证据呢?”李干事色厉内荏地叫道。
“证据?”陈兴平冷笑一声,从吴会计手里接过那个用红布包着的破瓶子,“这是公安那里鉴定报告的复印件!瓶子里是毒鼠强!是在我们鱼塘进水口找到的!公安正在调查胡三!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李干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要不是你上次在这里吃了瘪,怀恨在心,他胡三会下这种死手?”
这话没直接说李干事指使,却把两者的利害关系剥得清清楚楚!
赵书记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他放下材料,目光如刀般射向李干事:“李为民同志,对这些指控,你有什么解释?”
“我……我……”李干事冷汗涔涔,舌头打结。材料里很多事情他无法抵赖,而投毒事件虽然没直接证据指向他,但时间点和动机太巧合了,巧合得让人无法不怀疑。
他此刻心里把胡三骂了千万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赵书记!”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回头,只见肉联厂的刘采购和供销社的王股长竟然也来了!
原来,陈兴平多了个心眼,也给他们送了信,希望他们能从侧面证明鱼塘项目的合法性和李干事之前的刁难。
“赵书记,我们可以证明,和犀牛村生产队的合作是完全正规合法的,鱼品质量很好,丰富了市场供应。但之前李干事确实去过我们厂里,言语间暗示他们的鱼来路不正,希望我们中断合同,这让我们很困惑。”刘采购实话实说。
王股长也点头证实:“供销社这边也是类似情况。李干事打过招呼,说要注意他们的‘资本主义倾向’,给我们工作造成了干扰。”
这两人的证词,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坐实了李干事滥用职权、打击报复的事实!
李干事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书记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无法无天!李为民,你还有什么话说!”
他当场宣布:“李为民停职审查!工作组会彻底调查你的所有问题!至于投毒案,”他转向随行的公安人员,“立刻加大侦查力度!那个胡三,立刻控制起来!突击审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公社书记在一旁脸色铁青,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消息像风一样传回陈家洼,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
大家伙儿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公安的行动雷厉风行。
胡三很快就在他一个相好家里被抓获。一开始他还嘴硬,百般抵赖,甚至搬出李干事想吓唬公安。
但当审讯人员拿出那个瓶子,指出上面其实提取到了半枚模糊的、与他右手拇指特征吻合的指纹,并严厉告知他投毒造成的巨大损失足以判重刑,甚至掉脑袋时,这个色厉内荏的混混彻底崩溃了。
他嚎啕大哭,为了活命,不仅承认了投毒是自己所为,还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如何被李干事暗示和怂恿,李干事虽然没明确说“你去下毒”,但多次在他面前抱怨犀牛村“不识抬举”、“该给点教训”、“出点意外就老实了”,并且在他作案后帮忙制造了不在场证明,默许他躲藏。
口供、物证、动机链、人证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案件性质极其恶劣,迅速上报。
李干事被正式逮捕,与胡三一起,从破坏集体生产、滥用职权、徇私枉法,数罪并查。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又过了半个月,县里的最终处理决定下来了。李干事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移送司法机关审判。
胡三作为直接实施者,罪行严重,被判重刑。
关于赔偿问题,在赵书记和工作组的强力干预下,也得到了解决。
公社方面承担主要监管不力的责任,从公社经费中拨出一笔钱,李干事的非法所得也被追缴用于赔偿,胡三的家产也被没收变卖。
虽然无法完全弥补犀牛村的所有损失,但足够他们重新购买优质鱼苗、饲料,并恢复生产了。
当陈兴平和钱向东从公社信用社取出那笔沉甸甸的赔偿款时,几个硬汉子都忍不住湿了眼眶。
夕阳下,重新蓄满水、撒下新鱼苗的鱼塘泛着金色的波光。
几人站在塘埂上,看着水中游动的新的希望,久久不语。
这一路走来,太艰难了。
但陈兴平知道,经此一役,犀牛村人心更齐了,脊梁更硬了。
他转过身,对忙碌着的村民们大声说:“都加把劲!把咱们的鱼塘,养得比之前更旺!让那些想看咱们笑话的人,彻底傻眼!”
“好!”大家伙儿都铆足了劲,想把鱼塘弄得更好!
鱼塘风波过后,犀牛村的新鱼苗在精心照料下长势喜人,赔偿款不仅弥补了损失,还有不少结余。
村里人尝到了集体副业的甜头,心思也都活络起来。
这天傍晚,收工后,钱向东叼着烟袋,溜达着找到了正在塘边查看鱼情的陈兴平。
“兴平啊,”钱向东吐出一口烟,眯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瞅见没,大伙这心气儿,可都让这鱼塘给勾起来喽。”
陈兴平笑了笑:“是啊,钱叔,有点奔头,干活都有劲。”
钱向东点点头,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有几个老伙计,还有邓通、武奇他们,私下里找我嘀咕了好几回了。说光靠这鱼塘,来钱还是慢,而且风险都押在这一处。咱们这靠山吃山的,能不能……再琢磨点别的路子?”
陈兴平心里一动:“钱叔,您有啥想法?”
“想法嘛,倒是有个不成熟的。”钱向东用烟袋锅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山,“山里宝贝多啊。野猪、獐子、兔子……以前是祸害庄稼,可要是能圈起来养,那不就是肉?皮子也能卖钱!城里现在不是稀罕野味吗?咱们搞个养殖场,专门养这些山货,你看咋样?”
陈兴平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个想法很大胆,但也确实有搞头!
山里野物多,食物来源丰富,如果能成功驯养,绝对是条好财路。
陈兴平之前也想过这个法子,但是这需要村里所有人积极响应才行。
之前要是陈兴平提起来的话,村里人怕是不会这么积极,如果是钱向东提起的话,那这事怕是能成。
“钱叔,这想法好!”陈兴平兴奋地一拍大腿,“咱们这环境,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比平原地带有优势!”
“你也觉得可行?”钱向东脸上露出笑容,但随即又皱起眉,“可这最难的就是开头啊。这野物性子烈,咋抓?抓来了咋养?咱谁也没搞过,心里没底啊。”
这时,听到两人谈话的邓通、武奇、吴会计,还有几个心思活泛的村民也都围了过来。
一听要搞野生动物养殖,大家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养野猪?好家伙,那玩意凶得很,圈得住吗?”
“獐子好,香獐子!麝香值钱着呢!”
“兔子也行,繁殖快!”
“关键是咋抓?用枪打?那不就打死了吗?要活的才行啊!”
“下套子?挖陷阱?费劲巴力的,还不一定逮得着活的,容易伤着。”
说到抓活物,大家都犯了难。
这确实是个卡脖子的问题。
忽然,他眼睛一亮,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抓活的……我好像记得个法子!”陈兴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兴奋。
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啥法子?兴平哥你快说!”邓通急不可耐。
陈兴平努力回忆着:“小时候,跟我太公上山,他跟我说过一种土法子。说山阳坡的一种草,叫……叫‘洋金花’,也叫闹羊花。这花和叶子有毒,但用得巧了,能麻翻牲口。”
“洋金花?”众人都没听过。
“对,”陈兴平越说思路越清晰,“太公说,老辈猎人有时候想抓活的小兽去换钱,就用这个。把洋金花捣出汁水,少量地抹在箭头上,或者吹箭上,射中猎物后,不多会儿那猎物就会浑身发麻,动弹不了,但不会死。过几个时辰药劲过了,就能缓过来。”
“还有这种神药?”武奇惊讶道,“那不就是蒙汗药吗?”
“差不多就是那意思,”陈兴平点头,“但这药量必须掌握得极准,多了就毒死了,少了没效果。而且只对不太大的野物管用,像野猪那种大牲口,估计够呛。”
“够了够了!”钱向东激动得烟袋锅都不抽了,“咱先不贪大,就从獐子、鹿崽子、野兔这些东西下手!这法子要真行,那可解决了大问题了!”
“兴平,你认得那洋金花吗?”吴会计谨慎地问。
“有点印象,太公指给我看过,开喇叭状的黄花。咱们可以先上山找找看,找到后,抓几只兔子试试药性,摸准分量!”陈兴平道。
希望之火在每个人眼中燃烧起来!
原本觉得千难万险的事情,突然有了突破口!
说干就干!
经过队委会和村民大会讨论,绝大多数人都支持这个大胆的计划。决定兵分两路:一队人马,由钱向东总负责,邓通带壮劳力,按照陈兴平凭记忆和打听老猎人画出的粗略图纸,在村后山脚下一处背风、有水、相对僻静的地方,清理场地,搭建养殖场的围栏和棚舍。
另一队,则由陈兴平亲自带队,武奇、还有另外三个手脚麻利、胆子大、有点狩猎经验的年轻后生,组成狩猎队,上山寻找洋金花并试验捕猎。
陈兴平深知责任重大,进山前反复叮嘱狩猎队的人:“咱们是去抓活的,不是去打猎。一切听指挥,安全第一!洋金花的用量是关键,一点不能错!抓到东西,咱们就是功臣,抓不到,也不丢人,慢慢摸索!”
狩猎队的小伙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又紧张。
第一次进山,目标明确,寻找洋金花。
陈兴平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山阳面的坡地、碎石滩附近仔细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在一片向阳的乱石坡上,找到了一小片开着漏斗状淡黄色小花的植物!特征基本吻合!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小心翼翼地连根挖了几株带回去,又请村里最老的一位几乎走不动路的老猎人辨认。
老猎人眯着眼看了半天,嗅了嗅,肯定地点点头:“没错,是洋金花,老辈人叫它‘醉仙桃’,劲儿大着呢,牲口吃了都打晃悠。”
得到确认,大家信心更足了。
第二天,狩猎队再次进山,带了弓箭和几只活兔子,用来试验。
他们找到洋金花,捣碎取汁,用细树枝蘸着,极其少量地涂抹在特制的、箭头被磨钝的箭矢上。
第一次试验,药量没掌握好,兔子被射中后没多久就口吐白沫死了。
大家心里一沉。
陈兴平没有气馁,让大家减少药量再试。
第二次,兔子只是有点晕乎,很快就跑了。
第三次,第四次……经过反复摸索,甚至冒险在自己皮肤上尝试微量汁液的麻痹效果,手臂都麻了小半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剂量范围。
能让兔子、山鸡这类小型动物麻痹一个时辰左右,之后逐渐恢复。
成功了!
狩猎队士气大振!
开始正式进山寻找目标。
他们专挑獐子、麂子、小野猪这类体型中等的猎物。
过程远比想象艰难。
山林茂密,野兽警觉,常常奔波一天,一无所获。
有时好不容易遇到目标,箭射偏了,或者药效没及时发作,猎物受惊逃入密林。
但没有人抱怨。
每次失败回来,陈兴平都和大家一起总结教训,改进方法。
他们开始研究动物的习性、常走的路径,设置简单的诱饵,提高成功率。
抓活的可没这么容易。
而且还全是小崽子!
这可比打猎难多了!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养殖场建设也热火朝天。
邓通带着人,砍伐竹子、木头,挖掘地基,搭建坚固的围栏。
陈兴平画出的图纸考虑了不同动物的习性,分了不同的区域,有遮风避雨的棚舍,有活动的场地,还预留了将来扩大规模的空间。
妇女孩子们则帮忙搬运材料,送水送饭。
整个犀牛村,干劲十足!
几天后,狩猎队终于迎来了第一次重大收获!
武奇用一支精准的箭矢,射中了一头半大的獐子!
那獐子跑了不到百步,就脚步踉跄,歪倒在地,四肢抽搐,无法起身。
“抓住了!抓住了!”队员们兴奋地低吼着,小心翼翼地用绳索捆好獐子的四肢,用准备好的麻袋装起来,拾回村里。
当这头还在麻醉中的獐子被放进刚刚建好的獐舍时,全村都轰动了!
人们围着看稀奇,孩子们兴奋地尖叫。
虽然只是一头獐子,但它代表着从无到有的突破!
证明这条路,走得通!
紧接着,好消息接踵而至。
又有队员用吹箭麻翻了几只野兔,捉到了一只活的山鸡。
养殖场里,终于有了第一批“居民”。
然而,就在一切看似顺利时,意外发生了。
这次意外,出在养殖场的建设上。为了尽快围拢一片区域,邓通带着人抢工,有一段围栏埋得不够深,基础不太牢固。他们捉回来的那头半大獐子,在经过一夜的休养后,恢复了体力和野性,竟然在凌晨时分,猛地撞击那处不牢固的围栏!
“砰!砰!”的撞击声和木头的断裂声惊醒了看守的人。
等人们闻讯赶来时,那头獐子已经撞开了一个缺口,惊恐地逃入了夜色笼罩的山林!
而更糟的是,受它撞击和逃跑的刺激,圈里那几只野兔和山鸡也炸了窝,纷纷从那个缺口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