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张了张嘴,眼中闪过挣扎与不甘。
堂堂亲王去向一个七品女官低头认栽!这让他如何心甘。
不同于父亲的纠结,此刻沭阳郡主的思绪反倒格外清明。
认罪还不够!此事绝非一句“错了”或“对不起”便能揭过。
她必须让自己成为受害者。
唯有如此,才能给予三弟更充分的报复理由,才能换取陛下的愧疚与同情。
沭阳郡主立即寻来母亲宁国夫人,让母亲将赐婚一事散播出去。
她要把自己放在一个被抛弃、被无辜牵连的位置上。
宁国夫人立即反对:“不可!如此行事,你的名声岂不毁于一旦?那些背后嚼舌根之辈,定会说你倒贴还被江成拒之千里!”
“母亲,”沭阳郡主心意已决,紧握母亲的手,“前几日皇后已召集各府夫人入宫,言语间为江成指婚之意昭然若揭。昨日我又那般失礼,明眼人心中只怕早有分晓。”
她语气一转,带上忧虑:
“三弟年幼,向来意气用事。此事过后,母亲务必要严加管教,万不可再如从前那般纵容!
他口中污蔑那女官得位不正、质疑朝廷吏治之言,以他那个脑瓜子绝对想不到这些。
这些话定是从市井听来的,陛下顶着巨大压力推行女官改革,最忌讳他人妄议此事。
此番,三弟怕是正撞在了刀口之上!”
言罢,沭阳郡主迅速换上一身素净的宫装,摘去所有钗环首饰,仅挽了个最朴素的发髻。
更衣完毕,她扶着房中柱子试了试力度,继而咬牙奋力向上一撞!
许是心有顾忌,这一撞仅在额上留下一片红痕,并无淤青。
门外宁国夫人已在催促,沭阳郡主心下一横,更为狠绝地撞了上去,终于弄出块新鲜热呼的青紫淤伤。
她拒绝了乘坐王府车辇,同父亲宁王一起,徒步前往宫门去,让行人看到她的惨状。
御书房内,面色苍白沭阳郡主同父亲一起,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林知夏还未及回禀,但皇帝已从探子口中知晓了部分实情。
“宣林知夏进宫。”
天子面沉如水,并未唤二人起身,反倒吩咐起了旁边的胡德全。
说完,将一份文书扔到二人面前。
文书之上,赫然是赵熙口中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宁王!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你且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腌臜话!此等秽语,连密探都不敢复述,只敢书呈!
他倒是不知羞臊,满街叫嚷,丢尽我皇室颜面!”
宁王浑身一颤,瞥见文书上那些刺目含讽的污言秽语,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陛下息怒,犬子愚钝无知,铸下大错,还请陛下宽宥!”
沭阳郡主再度叩首,声音略带哽咽:“陛下,千错万错,皆因臣女而起。臣女昨夜...昨夜不慎摔伤。
三弟见我额上伤痕,又听闻了些关于臣女的不堪流言,一心要为我出这口恶气,这才冲动犯下此等糊涂事!
他行事乖张,理当严惩,然此事祸根在臣女身上,臣女甘愿领受陛下任何惩处!”
沭阳郡主深知,此刻任何为弟弟开脱或强调受人教唆之言,在皇帝眼中皆属推诿与不知悔改。
她重重拜下,额上淤青沾染地面尘埃。
“陛下圣明,我三弟在国子监学考之中,一向是垫底的,他连《孟子》都读不明白。
他根本不知那身道袍乃僭越礼制、违背律例,更不懂朝廷法度为何物!
那些话,他怕连意思都未能明白!
不过是市井听来便有样学样地说出罢了!他绝无亵渎天家威严之意!!”
皇帝对某些宗室子弟的行事做派心知肚明。
此言一出,他面色果然缓和了一分。
赵熙素来行事冲动,不顾后果。
且在此事中,沭阳郡主确为无辜牵累。
赵熙心疼姐姐受辱,行事虽错,情理却可悯。
若处罚过重,日后再想用宗室联姻来制衡朝臣,怕是会遭到宗室抵制。
恰在此时,殿外内监禀报,林知夏已到。
她步入殿中,目不斜视,行至御前恭敬行礼。
皇帝观其面上仍有病色,却无多少愁绪。
“陛下,此乃宁王之子赵熙一案的奏陈。”
其上详列赵熙所犯诸条罪状,以及相关物证人证。
距林知夏抵达桑家瓦子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此刻天色未暮,案子已经审结。
沭阳郡主与宁王心中登时忐忑难安。
皇帝览毕,示意胡德全将奏章递与父女二人。
他们看到成衣铺掌柜证词、程忌等人证言,以及本案最关键罪证——那八件青色道袍背后的违制注解。
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证物链已然闭合,整条街巷的百姓皆为人证。
沭阳郡主不得不佩服林知夏的手段和效率。
“林执事果然不凡,难怪陛下破格擢升。
陛下英明,此改革实乃社稷之福。我三弟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该罚!
只是他确实什么都不懂!”
沭阳郡主先是盛赞林知夏与皇帝恩政,旋即再次为弟弟开脱。
幸而,他们未曾强行狡辩,推脱罪责。
皇帝目光转向林知夏。
“林执事,此案是你经办,赵熙污言秽语辱你清名,实属可恶,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都聚集到林知夏身上。
林知夏心如明镜。
皇帝真正在意的,只有舆论中抨击吏制不公一事。
至于他提及,赵熙侮辱林知夏的言论,以及故意用同样的道袍,影射林知夏与明灵均之间畸形关系之举。
这些,皇帝实则并不挂心。
他故意不提另外两项罪名,已是动了宽恕的念头。
“回陛下,赵公子所为影响甚大,依律自当严惩。”
林知夏声音微顿,沭阳郡主和宁王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然,臣更关注此案背后显露的危局!
昨日观星阁内情,涉及诸多宗亲命妇、朝廷重臣。
其间详情,甚至包括臣下微不足道的家世背景,以及江指挥使殿外...之言。
在短短两个时辰内,如野火燎原,传遍汴京每个角落,其速度之快,散播之广,远非寻常口耳相传所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