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想起前些日子城中飞贼猖獗,不少人家都将窗户加固,从里面加上了铜锁。
他正好奇曾石要如何进入库房时,却见对方招手示意,引他绕到库房后墙。
曾石在墙根下摸索着,很快找到一个窄小的洞口。
他没费多少力气,便将堵住洞口的砖石取了出来。
肩上的小猴子立刻会意,轻盈跃下。
江成顿时了然。
汴京一到雨季就容易淹水,即便是地势较高的内城也难保不受影响。
是以,本地工匠在修葺库房时,习惯在墙根预留一个出水口。
洞口平日以砖石封堵,以防鼠患。
此刻,壁上附着的些许青苔缓和了摩擦力。
小猴子费力往里挤,虽有些困难,倒也忍住没吱呀乱叫。
等那条尾巴漫不经心似的消失在洞口时,曾石立刻将耳朵贴在窗上。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了机括松动的轻响。
那猴子不只识金,还会开锁!
为掩盖开窗的动静,曾石口中竟模仿起野猫发情争斗时的叫声,真假难辨。
当窗户半启,二人当即提气,轻巧地翻身入内。
这库房江成来过一次,他指着那个装着字画的箱子,示意曾石开锁。
一切都很顺利,就在江成拿起那幅字画准备细观时,小猴子却突然“吱吱”急叫,指向一排箱笼,显得格外激动。
门口的护卫听到动静,门缝处人影晃动。
幸而二人入内时已关好窗户。他们迅速缩入角落的阴影里。
曾石捂住猴子的嘴,用眼神厉色警告。
护卫也没有钥匙,进不来库房,他们只是围着库房巡视一圈,又通过大门上预留的孔洞向内观望。
“看来那倒霉耗子是碰上狸猫了。”护卫的调笑声隐约传来。
待四周重归寂静,江成才又小心翼翼走出来。
小猴子被曾石一番警告后,此刻正老实地缩在曾石怀里,只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那几口箱子。
江成猛地记起,那一排箱子里码放的都是金锭。
他不禁莞尔,嘴角微扬。
原来这小东西是嗅到了金子味道,急不可耐地要给主人报喜,怕是平生未见如此多的金锭!
江成展开画卷,仔细辨认印鉴,确认是真迹无疑。
这幅价值万贯的名作,竟如此草率地封存箱中:画页褶皱迭起,就连画轴也磕损了一角。
他向曾石示意,让他看清此画模样,随后便将其放回原处。
曾石不明白江成为何不趁机带走,但此时此地也不便多问。
二人随即原路翻窗而出。
小猴子则留在里面,熟练地将窗锁重新扣上。
翌日清晨,巡检的婆子得知库房昨夜有狸猫和老鼠出没,连忙打开门清点金锭。
确认数目无误后,才大致地扫了一圈其他东西。
江成和林知夏改变了策略,决定不动金锭,让汤晖昂自己动手。
皇城司监视着百官,记载的后宅轶事更是车载斗量。
林知夏翻阅档案,发现户部侍郎府中情形与汤府极为相似。
但那位正室夫人,手段及家财都远不及贺氏,如今已被妾室夺权压制。
林知夏将这位侍郎府的家事添油加醋地改编了一番,通过给汤府送菜的菜贩之口,“不经意”地传进汤府。
相似的处境,类同的手段,真实的人物,其中更点明:那位侍郎夫人也曾倾尽私财为丈夫铺路。
贺氏这几日心情郁结,一旁服侍的丫鬟便凑趣说起这事,本想解解她的闷。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暗探发现,贺氏神情明显紧张,竟开始暗中清点自己的私财。
这时,江成找到孟俞,借另一名朝臣之口,将画的事透露给了汤晖昂。
并无意中提到,贺氏的母亲与那位已故的画坛大家曾有一段交情。
贤太师本已致仕,是陛下亲自登门请回朝堂,以汤晖昂钻营之心性,若有机会能讨好对方,必不会放过。
要知道,明年谁入中书省,贤太师可是除陛下外最有话语权的人。
汤晖昂顿时心潮澎湃,即刻打道回府,找来管事查阅贺氏的嫁妆单子。
果然,上面赫然列着那幅画!
他眉梢眼角尽是喜色,径直找上贺氏索要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
此时他面上满是自得,只觉得这天大的便宜竟直接砸到了他头上。
这般激动之下,他全然未注意到贺氏眼中翻涌起不快。
“呵,真是巧了,偏生是我嫁妆里的画?”贺氏冷冷回道。
汤晖昂笑容一僵。
若是往常,一幅画,他开口贺氏必然会给。
“夫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早知你有这画,我都不会找那蒋.......哎!现下说这个也晚了。夫人,快把画取出来瞧瞧,可别有损伤!”
贺氏慢悠悠抿了口茶:“那画是母亲留给我的念想,我还要留给女儿呢。老爷还是去古玩铺子另寻一幅吧。”
“我的好夫人呐!”汤晖昂急道,“你是不知,想给贤太师送礼的人海了去了!现在市面上哪里还寻得到真迹?这画先给为夫应个急,日后必定给你再寻两幅更好的来!”
他如往常一般,承诺张口便来,心头却涌起一阵鄙夷。
贺氏虽在经商一事上有天份,但肚子里却没几两墨水,她哪懂得赏画。
想到之前的金锭的事,莫非她是心疼钱了?
汤晖昂又道:“夫人啊!算为夫求你了,若你实在不舍,那......就当卖给为夫?用这钱给女儿置办田产铺面,岂不更实在!”
“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贺氏将茶盏轻轻一放,“我再推辞倒显得不通情达理。花嬷嬷,去打听打听,如今这幅画市价几何。”
汤晖昂脸色一滞,却也不敢反驳:“夫人,横竖是从公中支钱,不若你先将画取出来让我瞧瞧品相?”
“从公中拿钱?!”贺氏气息陡然下沉,
“老爷,这么些年,你的俸禄从未上交过,公中的钱全是靠我的陪嫁铺子赚来的!你这意思,是要我自己掏钱,把我自己的嫁妆买回来?”
“夫人,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汤晖昂沉下脸,语气略显不满,“为夫那点俸禄,光是应付外头场面都捉襟见肘。这些年陛下的赏赐,我可是一分不少都交到你手上了!”
“你是交了,不过这些年,你从公中支取的银子,早已远远超出那个数目!”
屋檐的暗影里,曾石与江溪云将屋内夫妇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他们受江成所托,监视底下这二人,同时,也是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
听到此处,二人心中唯有同一个念头:
这位翰林学士,真是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越看,越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