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行眼中满是同情,同时还有一股痛意,怕被人发现,他快速地垂下眼脸。
阿昼嘴一撇,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公子,怕不是个哑的?”
花婆子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反手一巴掌扇去。
“说话!”
“我...奴叫小青。”眼泪落下的瞬间,小姑娘终是怯怯出声。
林知夏一直默默观察着周围,发觉周遭其他牙人投向花婆子的眼神皆含鄙夷。
牙行买卖奴仆自有合法途径:一为自愿卖身者,一为官判罪奴。
若是拐卖和胁迫,则是游走在律法边缘。
她心中有了成算后,推了推兄长。
林知行强忍着心里的不适,见妹妹发来信号,连忙朝阿昼颔首。
阿昼立即抓出几枚铜钱塞入花婆子手中:“我家少主还算满意。你这等货色,可还有?”
花婆子接过茶水钱,眼睛眯成一条线:“有有有,要多少有多少!几位若是方便,不若随老身回去挑。”
“那带路吧!”
见客人被花婆子带走,旁边的牙人露出不甘的神色。
林知夏故意落后几步,溜到一旁小摊买了份糖炒栗子。
她给完银子,立时就有一名圆脸牙郎凑上前来。
“小哥,好心提醒你,这大花手上的人,来路不正!心思活络得很,未必肯安分伺候主子,到头来卷铺盖跑了,你家公子可要血本无归!”
原来那戴花的婆子,绰号就叫大花。
林知夏立即露出不屑的神色:“你这人心忒坏,不就因为我家公子没相中你的人,就随意诋毁别人。”
“老子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你要不信,你去瞧瞧那小姑娘的手,白白嫩嫩的,除了刮蹭,半点茧子都没有,那哪是穷人家的孩子。”
刚刚那小姑娘被拖在地上走,手上脚上满是泥污,看不清实际情况。
林知夏神色一凛。
那圆脸牙郎见她信了三分,才又神秘兮兮地靠过来。
“你家公子若想寻小姑娘,小的这倒是有门路!货都是从城外村子和应天府那边来的,保证听话肯吃苦。”
“当真?”林知夏有些动摇。
圆脸牙郎立即拉过一个小姑娘,确是一副做惯农活的模样。
眼见林知夏若有所思的走开,牙人不禁在心里盘算,这桩生意有几分胜算?手里头,又有几个老实听话的货?
那位紫袍公子,一看就是有些特殊癖好。
能穿得起那身料子的人,要想找个通房丫鬟或者侍妾,那上赶着有人送。
这般低调的跑到这腌臜地界,怕非寻欢作乐,倒是......手底见不得人的勾当太多,寻常牙行已不敢接活了?
“小丫头,瞧见那身料子没?值五十两!要能被那位爷看上,一辈子荣华富贵尽在眼前咯!”
圆脸牙郎眼见自己拉过的小女孩目露艳羡望向那一行背影,他低笑一声,悄然尾随林知夏而去。
大花说的院子就在汴河边,离得不远。
还未进院,透过低矮的围墙已经能看到,院里坐着数个脏兮兮的孩童。
他们头发散乱在一处,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男女。
林知行的目光一直在小姑娘身上,她那双红肿的脚,每走一步都会微微颤抖。
他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他知世道不太平,却不知随处都是人间炼狱!
进了院,大花从这群泥猴里拉出三个女童,年纪看着都是十岁左右。
她从旁边的水井里打上一盆水,扯过一块破布胡乱擦去她们脸上的污垢。
同林知夏在贫民区见过的那个女童一样,这些女童都生得不错,怯生生望过来时,瞬间激起人的恻隐之心。
“怎么样,货色顶好吧?我可没要虚价。”大花得意的扬首。
林知夏察觉到兄长身子紧绷,挽住对方的手微微用力,给予对方安慰。
遂即开口道:“卖身文书和户籍凭证可都齐备?”
“有!这就给您取来。这些啊,都是逃难路上实在活不下去,爹娘才狠心卖了的。您带回去,保准懂规矩。”大花拍胸保证。
林知夏仔细验看过身契文书,确无破绽。
她向阿昼递了个眼色。
阿昼立即掏出银两:“成,我们去过户。”
汴京人口繁庶,交易频密。
官府特于汴河沿岸设厢公事所,专司仆役买卖的契税交割。
手续很快办妥。
大花心满意足地点着银子,手里头的四个女娃都出了,她今晚得去催催新货。
林知夏观其喜形于色,趁机道:“我手上还有一桩买卖......”
她还没说完,对方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
“您尽管开口,啥事小的都能给您包圆咯!”
林知夏压低嗓音:“我家少主身子不好,需要那阴阳双生草治病,你能弄到吗?”
大花面色登时一变:“那两样混用…可是会出人命的!”
这下轮到林知夏惊讶了。
投毒案发后,她才知这两种药不能同用,这怎么一个普通牙人的见识都这般广了!
“大夫只说不可同服,但未言不可外用啊!我家少主寻此药,乃用作药浴。那方子数十味药材,独缺这两味寻不到!药铺那丁点儿分量,一回都不够泡。”
“呦!是偏方啊!”
大花瞬间明白了,怕是治不好,开始病急乱投医了,这些富贵人家就是银子烧的慌。
她眼神闪烁,低头盘算。
上次那人,可是卖了十条黄鱼啊!
林知夏再次加码:“这事你要能办成,以后我家少主要人,全包给你,今天......这已经是这月第三回要人了,原来的牙人都供不上趟,不得已才亲自来的。”
大花眉头一皱:“都这般光景了,还不节制点?”
“嗐!他那些朋友…多着呢。”
大花恍然大悟,咬了咬牙,将林知夏拉回到屋里僻静处。
“实话跟您说吧,近日这两味药刚闯下大祸,大家都不敢碰呢!”
林知夏双眼一亮:“您给讲讲。”
“就那粥棚里毒死人的事......”
原来粥棚投毒案发后,城中大夫参与义诊,毒因自然无法隐瞒。
消息也传到各药堂乃至倒腾药材的牙行耳中。
偏巧前段时间,有同行出了一批大货,得了十条黄鱼,正自得意扬扬。
这药材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出了事之后,众人都反应过来,生怕被牵连,眼下这阴阳双生药倒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敢碰。
林知夏听明白了,她惊讶地捂住嘴:“那毒药......竟是你们卖出去的!”
“左右不是我,你家少主要这东西至少得等三五日,等风头过去。
另外,十条黄鱼,一文都不能少。”
林知夏提前了解过,黄鱼是指十两一锭的小金元宝。
“风险这般大…容我禀过少主再议罢。这事缓缓,决定了我跟你说。”
“成,有您这句话,您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一行人带着那四个女童从别院离开。
牙婆大花揣着银子美滋滋地出门,浑然不知身后多了条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