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听说过冲喜吗?”林知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这熟悉的神情让林知行心头一跳。
一股久违的情绪涌上了来,少时,妹妹每次拉着他意图使坏前,就是这般循循善诱的语气。
与记忆中的不同,如今的感觉更为真切微妙。
这种感觉,他已经许久未曾体会过了。
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江成垂首,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刻钟后,三人来到一家成衣铺。
林知行身上那件灰褐色的衣袍是他五年前的旧裳,林父林母进京时所带。
穿这身衣服去牙行,怕是那些牙人都不会正眼看他。
“掌柜,哪种颜色衬得脸最白?”林知夏说着将兄长往前一推,“给他挑一套。”
成衣铺掌柜打量林知行片刻:“这位公子肤色本就极白,再穿显白的颜色,反倒失了气色。
不若试试这身黄棕,他穿上脸色定会更加明亮和红润。”
“行,这身拿着。但显白的还是要挑一套。”
林知夏环顾一周,目光停在一件酱紫衣袍上。
那料子光泽内敛,华贵中透出几分老成,关键是极显肤色白皙。
林知行换好出来,那面色已近乎初雪,更显几分孱弱。
他的唇色本就很浅,林知夏又让掌柜的帮忙涂白了些。
掌柜眼神微露困惑,口中却不吝赞美之词。
林知夏换上一身粗布麻衫,又将脸涂黑了些,扮成林知行的随从。
三人找了个酒楼吃饭,那伙计见林知行身若拂柳,直接将他们带到雅间。
吃饭的时候阿昼赶来汇合,已将林知夏交待的斓衫买回。
千松书院一直固定在那家成衣铺做斓衫,一年三度,一共蓝、白、深青、灰青四色。
他们将那青布和买回的样衣做比对,同那灰青斓衫纹路颜色都极为接近,可以确定出自于此。
千松书院的教授先生与监院,皆着此灰青色斓衫。
“可这些人里,无人通武艺!”林知行忆起口供内容,疑道。
那香樟树近十丈高,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怕是难爬上去。
就拿他自己来说,也绝无可能。
林知夏点头:“确实,我看过所有人的户籍卷宗,无人有习武记录。”
说罢她拿起新衫,用力一扯,纹丝不动:“这料子挺坚韧的。
树上找到的那块青布应是旧衫。千松书院一年发三次斓衫,每次两套,照这个频率,换季时衣料不至于太过破旧。”
林知行想到以前:“还记得我们儿时换下的学子服,邻里皆抢着索要,多数赠于年纪小孩童。”
当时县里许多孩子念不起书,偶有凑足束修者,却无力购买斓衫,便会拾取他人旧衣。
那时林父定制的斓衫材质没这么好,样式却是差不多。
“看来我们猜的没错,凶手与书院中人关联甚大。”林知夏抽出五份口供。
千松书院的账册记录显示,此五人常年领用灰青色斓衫。
其中四人为教授先生,一人为监院。
监院是已经完成学业,却未取得功名的师兄,他们留在书院有监管、辅导、照顾学子之责。
林知夏指着这个监院蒋云逸:“我记得宋大拿下万元时,这人就在旁边,先从他查起。”
安排下去后,四人来到了汴河沿岸码头,这里是大宗货物集散中心,牙人活动最集中的区域。
旁边就是汴河,南方漕粮物资源源不断经此水道运抵汴京。
此刻,数艘巨舶正待卸货。
江成不肯回去休息,林知夏只得让他在马车上小憩,带着阿昼下了马车。
她搀着病弱的“少主”踏入码头旁的巷子,一股混杂着劣质香粉与牲口气息的浊风扑面而来。
小巷略显荒败,两侧土墙歪斜欲倾,搭建极为随意。
墙边站着三三两两面色黝黑、目露精明的牙人。
见林知行衣着体面却面色苍白,立刻有精瘦汉子搓手迎上。
“这位贵人可是要寻趁手仆役?小处新到的淮南丫头手脚麻利......”
牙人话还未说完,阿昼已经压低声线,用汴京底层混混惯用的切口打断对方。
“要寻人,亦要寻药,我要那阴阳双生草,各二十斤,你可有?”
牙郎瞳孔骤缩,警惕地扫过林知行苍白的脸,突然咧嘴露出黄牙:
“没有没有!您去别处问问吧。”
三人朝巷内走去,陆续又有几人围上。
听到他们要找那两种草药,那些牙人竟纷纷避走。
林知夏微微蹙眉:“先假意买人,成交之后再打听。”
几人转至另一条街,这里更靠近码头,道边牙人不仅揽人,还展示货样——粮食、木材、薪炭、南国特产,琳琅满目。
道旁牙人身后的阴影里,都站着数名十岁左右的孩童。
前方,一个鬓边簪着红花的婆子正拖拽着一个小姑娘。
寒冬腊月,女孩脚上竟只着一双草鞋,双足冻得红肿不堪。
林知行瞳孔骤缩,西厢铁链的冰冷触感裹挟磨烂皮肉的血腥气突然涌上心头。
伤口早已愈合,但脚腕与手腕的疤却永远不会消失。
他指尖掐进掌心,暴戾的折辱声在耳畔嗡鸣。
林知夏敏锐察觉兄长气息凝滞,侧目见其面色惨白如纸,正欲扶他离开。
“就她。”林知行暗哑的声音响起。
林知夏突然有些后悔。
阿昼上前拦住对方:“你这女娃卖是不卖?”
恰时河边刮来一阵邪风,林知行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
花婆子一见他这副孱弱的样子,立时反应过来,她堆起笑。
“卖,当然卖!冲喜最合适了,您看看这模样,再看看这牙口。”
花婆子掰开小姑娘的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十二岁,正是调教的好时候,十贯,立时就可过籍带走。”
小姑娘未曾抬眼,一直盯着路面。
林知行以帕掩鼻轻咳,看向林知夏的目光没有丝毫退却。
他转头,看向那个小姑娘,轻声道:“抬头,让本公子瞧瞧。唤作何名?”
花婆子粗鲁地揪起小姑娘的头发,迫使对方仰面。
小姑娘圆润如葡萄的眼珠里盛满惊惧,残存的倔强让她紧抿着双唇不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