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汲取之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每一个靠近裂谷入口的幸存者体内。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剥夺感,生命力、精神气,甚至求生的意志,都在飞速流逝。最外围几个本就奄奄一息的逃难者,眼神彻底黯淡下去,无声无息地瘫软在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被抽空了内在的一切,只留下一具轻飘飘的皮囊。
“妖术!是妖术!”
“他们不是人!是陷阱!”
新来的幸存者们彻底崩溃了,哭喊着向后逃窜,互相推搡践踏,只求远离那散发着致命诱惑蓝光的裂谷。恐惧压倒了一切,包括方才那点刚刚升起的希望。
裂谷内,王石头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呆了。他们虽未被直接针对,但那弥漫开的虚弱感和生命被强行抽离的悸动,依旧让他们心惊肉跳。
“柱子!是柱子哥吗?你他妈在干什么?!”王石头朝着麦田怒吼,额角青筋暴起。他无法理解这力量,只能将其归咎于地下的赵铁柱。
苏晚晴脸色煞白,她的感知远比其他人清晰。通过那株作为节点的麦苗,她能“听”到地下那混沌风暴的咆哮,感受到赵铁柱破碎意识中传来的、并非出于恶意却更加可怕的饥饿。就像一个濒死的巨人,在本能地抓取身边一切可以填补空虚的东西。她之前的沟通和“成长”的意念,仿佛只是往这口沸腾的油锅里滴下了一滴水,加剧了它的狂躁。
“不是他…是麦子本身!是它的本能被激活了!”苏晚晴艰难地解释,试图集中精神,“它在渴求能量,它无法区分敌我,只知道‘吸收’!”
她再次将手按在那株特殊麦苗上,不顾那灼烫般的能量涌动,全力向地底发送意念:“停下!不是他们!他们是活人!是同胞!”
反馈回来的是一阵更加混乱的漩涡。赵铁柱的意识碎片如同风暴中的落叶,被庞大的、冰冷的植物本能裹挟着,翻滚沉浮。一个微弱的、属于赵铁柱的意念挣扎着闪过:“…饿…好饿…撑不住…都要…吃掉…”
紧接着又被另一个更冷酷的意念覆盖:“…生长…扩张…更多…养分…”
星尘麦,这来自道种的奇异造物,其本质在此刻露出了狰狞的一面。它对抗灰潮,或许并非出于正义或怜悯,更像是两种不同属性、争夺生存空间和资源的“天敌”之间的战争。而人类,夹在这两者之间,无论是鲜血、遗体,还是生命能量,都只是它成长所需的“资源”之一。
“苏丫头!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外面的人要死光了!这玩意儿也会变成比灰潮还可怕的怪物!”王石头急得双眼赤红,他握紧了矿镐,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砍伐那些发光的麦苗。
苏晚晴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硬来,这力量远超他们能对抗的范畴。必须沟通,必须引导!
她回想起赵铁柱破碎意念中的关键词——“学”、“适应”。
这星尘麦拥有学习能力?它在模仿和适应环境?
那么,它此刻的疯狂汲取,是否因为它“认知”到外面那群生命体是可用资源?就像它认知到灰潮残骸是养料一样?
如果…如果能改变它的“认知”呢?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闯入苏晚晴的脑海。
她猛地抬头,对王石头喊道:“石头哥!把之前收集的灰潮残骸和…咱们人的灰烬,尽量扔到谷口外面去!快!”
王石头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图——用那些“安全”的养料,去替代活人的生命能量!他立刻咆哮着下令:“快!把那些灰石头渣子都扔出去!扔远点!扔到那些人前面!”
幸存者们虽然不明所以,但立刻执行。一筐筐砸碎的灰潮硬壳和同胞遗骸化成的灰粉被奋力抛向谷外,散落在那些惊慌逃跑的新来者和裂谷入口之间的空地上。
同时,苏晚晴再次将全部意识沉入与麦苗的连接中,不再发送模糊的“停止”指令,而是尝试构建更具体的“图像”和“目标”。
她集中精神,想象着那些被抛出去的灰烬和残骸散发着无比“美味”的能量波动,远比那些慌乱逃跑的活人更“可口”,更易于吸收。她将赵铁柱记忆中吸收灰潮残骸的场景不断强化、放大,试图覆盖掉当前对活人能量的汲取模式。
“…那边…更多…更好的…”她反复传递着这个扭曲的意念,感觉自己仿佛在催眠一头饥肠辘辘的太古凶兽。
地下的混沌风暴似乎出现了一丝迟疑。
那无形的汲取之力减弱了一瞬,然后,如同一条看不见的巨蟒,缓缓调转了方向,探向了谷外空地上那些新撒上的灰烬。
嗡——!
麦田的光芒再次暴涨,但这次的频率变得不同,充满了某种“发现新目标”的急切和贪婪。那些蓝色的根须在土壤下疯狂蠕动,甚至有一些较粗的根须直接破开裂谷边缘的土壤,如同灵活的触手般,朝着那些灰烬蔓延过去!
谷外幸存者身上的抽取感骤然减轻大半,虽然依旧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虚弱,但已不再致命。他们惊魂未定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散发着淡蓝色微光的植物根须,如同拥有生命般,钻出地面,缠绕上那些灰白色的碎块和粉末,迅速将其包裹、拖入地下。吸收的速度快得惊人,那些灰烬几乎是在触碰到根须的瞬间就开始消融。
裂谷内,麦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茂盛,光芒凝实得几乎化为实质,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泥土清香和星辰般冷冽的能量气息。
星尘麦“吃”得很满意。
苏晚晴浑身被冷汗湿透,几乎虚脱。她成功了,暂时成功了。通过引导和提供替代品,她勉强将这头“饥兽”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但她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有更深的寒意和沉重。她刚刚所做的一切,无异于饮鸩止渴。她证实了星尘麦可以通过吸收任何形式的能量快速成长,也亲手演示了如何“喂养”它。这次是灰烬,下次呢?如果灰烬不够呢?这强大的、拥有成长性和可怕本能的力量,真的能一直被控制在为他们所用的轨道上吗?
王石头看着谷外那些瘫坐在地、劫后余生却满眼恐惧的新来者,又看看谷内光芒万丈、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却又潜藏着无尽危险的麦田,沉默了。他粗糙的脸上肌肉抽搐着,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丫头…我们这到底算是…造了个啥出来啊?”
苏晚晴无法回答。
就在这时,那株特殊麦苗再次产生了变化。或许是因为短时间内吸收了过量能量,它的顶端,几片星辰斑点最密集的叶片中央,一点点微小的、如同花苞般的晶莹凸起缓缓形成。那里面,似乎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精纯能量。
同时,地底深处,赵铁柱那一直痛苦搏动的意识,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清晰的波动!
那波动不再是破碎的词语,而是凝聚成了一个短暂却无比明确的意念,直接撞入苏晚晴的脑海:
“…看见…了…”
伴随着这个意念的,是一副模糊、扭曲、却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画面——
通过疯狂扩张的、深入大地的根系网络,在遥远的地底深处,某个难以描述的空间里…一片无边无际的、蠕动的、灰败的“海洋”正在缓缓苏醒。无数扭曲的肢体、空洞的眼窝、破碎的武器残骸在其中沉浮。它感受到了来自地面的挑衅,感受到了某种同源却相异的力量正在滋长。
它,或者说“它们”,被激怒了。
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的、冰冷死寂的意志,如同沉睡的亘古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朝着这个方向“投注”了目光。
下一刻,赵铁柱的意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极端恐惧的尖啸:
——“来了!!大的…要来了!!!”
赵铁柱那充满极致恐惧的意念尖啸,如同冰锥般刺入苏晚晴的脑海,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看见…了…”
“来了!!大的…要来了!!!”
那模糊画面中无边无际、蠕动的灰败海洋,那冰冷死寂的投注而来的“目光”,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灰潮冲击。那不是散兵游勇,不是零星的侵袭,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本源的存在的苏醒和注视!
“石头哥!”苏晚晴猛地抓住身旁王石头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声音因极度惊悸而嘶哑,“准备…准备最坏的情况!地底…地底有东西被惊动了!非常大的…东西!”
王石头被她眼中的骇然震慑,虽无法完全理解,但战士的本能让他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他毫不怀疑苏晚晴预警的真实性。“妈的!没完没了!”他咆哮着转身,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裂谷,“所有人!最高警戒!把所有能搬动的东西都给我堵到谷口!快!不想死的就给老子动起来!”
裂谷内刚刚因麦田停止汲取而稍缓的气氛,瞬间再次拉紧,甚至比之前更加凝滞。幸存者们脸上血色尽褪,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慌,他们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行动起来,推挤着碎石、破损的车辆残骸、一切能找到的杂物,拼命加固那简陋的防御工事。
谷外,那些刚刚逃过一劫的新来者们,也听到了王石头的咆哮,看到了裂谷内突然爆发出的紧张和恐惧。他们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进退维谷。进去?里面那会吸人命的蓝光麦田让他们心有余悸。留在外面?如果真有更大的危险…
“进来!想活命的都滚进来!缩到麦田后面的岩壁下面去!谁敢靠近麦田捣乱,老子第一个宰了他!”王石头朝着谷外吼道,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在外面。但他警告的眼神扫过每一个手下,示意他们严密监视这些新来者。
新来的幸存者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进裂谷,按照指示蜷缩到麦田后方远离根须区域的岩壁下,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恐惧地看着裂谷入口的方向,也畏惧地看着身后那片散发着不祥蓝光的“救命”麦田。
苏晚晴强迫自己忽略外界的一切嘈杂,再次将全部心神沉入与麦苗的连接。地底,赵铁柱的意识仿佛正被无形的巨手碾压,发出痛苦的哀嚎和碎片化的警告:
“…很多…非常多…”
“…它们醒了…都在往这边来…”
“…根…根被咬断了!…”
通过麦苗的感知网络,苏晚晴也能模糊地“看”到——在地底极深极远之处,无数冰冷的、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正在汇聚,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群,沿着星尘麦根系开拓出的“通道”,或者说,被这片突然旺盛起来的生命蓝光所吸引,正从四面八方的地层中蜂拥而来!
星尘麦的根系网络也在疯狂反应。它们不再温和地扩张,而是变得极具攻击性,如同受惊的蛇群,朝着感知到威胁的方向猛烈穿刺、抽打、缠绕。她能感受到根须撕裂岩石,也能感受到更多根须被更强大的力量扯断、吞噬。
这场发生在地底深处的战争,无声却惨烈无比。
麦田的光芒开始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一个承受着巨大负荷的心脏。植株叶片无风自动,疯狂摇曳,发出沙沙的急响,像是在痛苦挣扎。
“它在战斗…”苏晚晴喃喃道,手心冰凉,“地下…灰潮的主力正在攻击它的根系!”
王石头冲到麦田边,看着这异象,脸色铁青:“能撑住吗?”
“不知道…”苏晚晴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数量太多了…而且…那个‘大的’…还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