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景象令人脊背发凉。原本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蓝色根须,此刻却染上了宿敌的灰败颜色,如同中毒的血管,贪婪地扎入同胞凝固的遗骸。它们似乎在吮吸,细微的蠕动感即便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让人头皮发麻。那具半灰化的尸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脆弱,最后竟悄无声息地崩塌成一滩更细腻的灰粉,被那些灰蓝色的根须彻底卷入土壤之下!
吸收!它们不仅在吸收灰潮的残留物,更在直接吸收被灰化的人类遗骸!
这一幕太过惊悚,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和道德底线。几个看到这一幕的幸存者发出压抑的惊呼,连连后退,脸上写满了恐惧与厌恶。
“妖…妖物!”有人颤声叫道,几乎要举起手中的工具去砍断那些变异的根须。
“别动!”苏晚晴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中的骇然,厉声制止。她的心脏狂跳,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赵铁柱破碎的意念再次回响——“…它们在学…在适应…”、“…快…成长…”、“…需要…”
难道这就是“成长”的方式?一种残酷的、近乎黑暗的汲取?星尘麦的本质,并非仅仅是旧世界人类幻想中的救世作物,它是在道种降临的极端环境下演化出的奇异生命形态?它为了生存和壮大,本能地选择吸收一切可用的能量和物质,无论是大地的养分、人类的鲜血,还是…灰潮及其受害者的遗骸?
这想法让她不寒而栗。但这似乎又能解释为何星尘麦能在此地生根发芽,并能释放出对抗灰潮的生命脉冲——它在某种程度上,与灰潮拥有同源或相克的特性,它能够转化甚至“消化”灰潮的力量?
王石头也看到了这骇人一幕,他脸色铁青,大步走过来,盯着那些缓缓缩回土壤、颜色逐渐恢复为淡蓝的根须,粗声问道:“丫头,这…这他妈到底是救命的苗子,还是吃人的妖怪?”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石头哥,还记得它刚才怎么救我们的吗?也记得柱哥的话吗?它们需要成长,需要力量。道种在学,在适应。如果我们因为恐惧而扼杀它们这种…本能,下一次灰潮再来,我们拿什么挡?”
她指着那堆已然消失的残骸留下的少许灰烬:“它们死了,彻底死了。灰化之后,他们就不再是我们的同胞,只是道种的残留物。如果这些‘残留物’能变成保护生者的力量,能帮助柱哥,能让我们活下去…这或许…是他们在用另一种方式战斗。”
她的话理性到近乎冷酷,却点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在生存面前,许多固有的观念都必须被重新审视。情感上的抵触无法抵消实际的需求。
王石头沉默了,他环视四周。幸存者们脸上交织着恐惧、迷茫和一丝绝望的理解。他们亲手处理过同伴的灰化残骸,知道那已经不再是曾经活生生的人。如果这些残骸还能发挥最后的价值…
“妈的…”王石头低声骂了一句,像是说服自己,“人死债消,烂肉还能喂庄稼呢…何况是打灰崽子的‘弹药’!”他猛地抬头,眼神变得狠厉起来,“都听见了!把这些灰崽子和咱们的人…留下的灰石头,都收集起来!砸碎了,堆到麦田边上!让这些麦苗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吃得壮壮的,好多杀几个灰崽子!”
命令下达,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残酷。人们沉默了片刻,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本能的不适。他们开始行动,不再将灰化的残骸仅仅视为需要清理的悲伤遗物,而是视为一种…特殊的战略资源。
过程依旧压抑,甚至更加令人心理不适。但当他们看到那些砸碎的灰潮硬壳和灰化遗骸被撒在麦田周围,并被逐渐探出的根须缠绕、吸收,而整片麦田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明亮,甚至麦苗的叶片都似乎更挺翘了一些时,一种扭曲的希望感开始滋生。
这种“喂养”效果显着,远比用活人的鲜血温和持久。麦田的扩张速度加快了,边缘地带开始有新的、细小的嫩苗破土而出,它们一出生就散发着微弱的蓝光,与整个网络连成一片。
苏晚晴密切观察着那株特殊麦苗。它无疑是整个网络的核心节点,它的变化最为明显。叶片上的星光斑点更加璀璨,植株也更高了一些,仿佛在积蓄着力量。通过它,苏晚晴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地下赵铁柱那痛苦却顽强的搏动,以及整个麦苗根系网络向更深处、更远处延伸的细微触感。
它们正在裂谷底部顽强地拓展领地,如同在死亡的国度里开辟生命的滩头阵地。
然而,就在黎明将至,天色微微发亮(尽管裂谷深处依旧依赖麦田蓝光照明)之时,负责警戒谷口方向的岗哨发出了急促而压抑的警示哨音!
“有动静!谷口!不是灰潮!是…是人!”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纷纷拿起武器,冲向简陋的防御工事后。
苏晚晴和王石头快速赶到谷口方向,透过碎石垒砌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在裂谷入口处,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十个人影。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大多带着伤,眼神中充满了惊恐、疲惫,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们显然也是幸存者,不知从何处逃难而来,被昨夜的动静或今天麦田散发的微弱光芒吸引至此。
在看到裂谷内那片显眼的、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麦田,以及麦田后严阵以待、虽然狼狈却明显有组织的王石头等人时,这些新来者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涌现出狂喜的希望。
“活人!还有…还有庄稼?光!”有人失声叫道,激动得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们跌跌撞撞地想要靠近。
“站住!”王石头怒吼一声,矿镐重重顿地,声音如同炸雷,“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经历过背叛与绝望,他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陌生人。
那群人被吓了一跳,顿时停下脚步。为首的是一个断了手臂、用脏布草草包扎的中年人,他喘着气,努力让声音显得友善:“别…别动手!我们是从‘黑蝎营地’逃出来的…昨夜…昨夜灰潮突然爆发,营地被攻破了…我们拼死才逃出来…在外面躲了一夜,看到这边有光…求求你们,给点吃的,或者让我们进去躲躲…”
黑蝎营地?苏晚晴知道那个地方,是附近一个以凶狠闻名的幸存者团伙控制的据点,名声并不好。但看眼前这些人,大多是老弱妇孺,青壮年也个个带伤,眼神中的求生欲做不得假。
王石头显然也听过黑蝎的名头,眼神更加警惕:“黑蝎的人?哼,你们老大蝮蛇呢?”
那断臂中年人脸上露出悲色和一丝恐惧:“死了…蝮蛇老大想用能量炸弹炸开灰潮核心,结果…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营地彻底完了…”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一阵骚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突然哭喊着跪倒在地:“孩子!我的孩子不行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给点药吧!或者…或者让俺们靠近那光点也行,孩子身上发冷啊!”
她怀中的孩子约莫五六岁,脸色灰败,气息微弱,一条小腿不自然地扭曲着,隐约能看到一丝极淡的灰色纹路在皮肤下蔓延——虽然微弱,但那确实是灰化感染的迹象!
这一幕刺痛了所有人。尤其是苏晚晴,她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动了一下。
王石头眉头拧成了疙瘩。收留他们?食物和水本就紧缺,更别提可能存在的风险。拒绝?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面前,尤其是他们可能拥有缓解灰化的方法…
苏晚晴上前一步,低声道:“石头哥,那个孩子…”
王石头咬牙,最终狠狠一摆手:“妈的!女人和孩子先过来!靠近平光的那片地方待着!男的都留在外面,谁敢乱动,老子劈了他!苏丫头,你去看看那孩子!”
这是眼下最谨慎的做法。
苏晚晴点点头,示意对方将孩子送过来。那妇女千恩万谢,在其他同伴羡慕又担忧的目光中,抱着孩子踉跄着跑近,被引到麦田边缘一处隔离出来的区域。
苏晚晴检查了孩子的伤势,小腿骨折,灰化感染很轻微,似乎只是被飞溅的灰潮碎屑擦伤,但对于体弱的孩子来说已是致命威胁。她立刻引导妇女将孩子受伤的小腿轻轻贴在散发着蓝光和暖意的土壤上。
效果立竿见影。孩子痛苦的呻吟减弱了,脸上那丝灰败气也似乎淡了一些。妇女惊喜交加,抱着孩子不住地对苏晚晴磕头。
这一幕,谷口外的那些幸存者看得清清楚楚。顿时,人群激动起来。
“他们能治灰化!”
“那光是宝贝!”
“让我们进去!求求你们!”
希望变成了炽烈的渴望,人群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动。
王石头立刻厉声呵斥,手下的人也举起了武器,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麦田中央那株特殊的麦苗,轻轻摇曳了一下。通过它,深埋地下的赵铁柱,那破碎的意识似乎捕捉到了谷口大量聚集的、充满恐惧、痛苦和强烈渴望的生命情绪。
地底深处,那混沌风暴的核心,一股更加庞大却混乱的意志被触动了。
突然!
整片麦田蓝光大盛!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脉动,而是如同呼吸般,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从麦田土壤中爆发出来!
并非物理上的吸力,而是针对生命能量、针对情绪、甚至针对…灵魂的汲取!
谷口处,那些情绪激动、身体虚弱的新来幸存者首当其冲。他们瞬间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被强行从体内抽走!几个最虚弱的人甚至直接瘫倒在地,眼神迅速黯淡。
而麦田的光芒却在这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耀眼,甚至有些刺目!所有麦苗疯狂舞动,如同狂喜的妖灵!
就连苏晚晴和王石头等人,也感到一阵心悸和气短,仿佛突然跑完了万米长跑。
“怎么回事?!”王石头骇然。
苏晚晴猛地看向那株特殊麦苗,它此刻仿佛化为了蓝色的火炬!她瞬间明白了——赵铁柱!或者是星尘麦的本能,感应到了大量“养料”的靠近,在无意识中…开始了疯狂的自主汲取!
它不分敌我,不论善恶,只是本能地渴望成长,渴望力量!就像它吸收灰潮残骸一样,它现在开始吸收这些鲜活生命的能量!
“停下!快停下!”苏晚晴对着麦田嘶喊,试图用意识沟通地下的赵铁柱。
但反馈回来的只有更加狂暴的混沌风暴和无穷无尽的痛苦与…饥饿感!
地下的赵铁柱,或许根本无法精确控制这股力量!他的意识在道种的同化和碾压下,可能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本能和苏晚晴之前传递的“成长”执念!
“退后!所有人都退后!离开谷口!”苏晚晴朝着那些新来的幸存者尖叫。
那些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惊恐地向后撤退,但那股诡异的吸力如影随形,不断抽取着他们的精力,让他们脚步虚浮。
麦田的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力量在急剧增长,但这增长却带着令人恐惧的失控意味。
王石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变,猛地看向苏晚晴:“丫头!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晚晴脸色苍白如纸,她看着光芒万丈、却仿佛张开无形巨口的麦田,又看着谷外那些惊恐万状、正在被汲取生命的新来者,心中一片冰冷。
他们唤醒的,究竟是对抗道种的希望之火,还是一个…更加贪婪、难以控制的怪物?
生存的代价,似乎正在朝着他们无法预料、也无法承受的方向,疯狂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