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修斯的声音,如同一柄无形的审判之锤,将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砸得粉碎。
艾莉雅扶着罗兰的手臂一紧,脸上刚刚恢复的血色,再次褪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你……”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男人,不是应该在迷宫的另一端,被无数岔路所困扰吗?
为什么他会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拼死打开的终点?
“呵……”
罗兰靠在艾莉雅肩上,发出一个虚弱而自嘲的音节。
他试图站直身体,但贯穿胸膛的伤口,让他连呼吸都感到撕裂般的剧痛。
“看来,我们所有的挣扎,都只是为你清扫了道路么……”
他的话语里,是看透了结局的苍凉。
“为什么?”艾莉雅无法理解,她望向那个始终平静的背影,“季岚先生,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一个迷宫,怎么可能困住一个疯子?”
季岚终于转过身,他瞥了一眼安德修斯,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常识。
“对一个狂信徒来说,道路从来都只有一条。那就是通往他眼中的‘异端’的,最短直线。”
他顿了顿,异色的双瞳中,映出安德修斯那冰冷的身影。
“我们一路上的选择,挣扎,战斗,在他眼里,都只是在为他指明方向的路标罢了。混乱,对没有杂念的人,是无效的。”
安德修斯脸上那神只般的悲悯,终于融化,化为一阵低沉而愉悦的笑声。
“哈哈哈哈……有趣,实在有趣。”
他向前踏出一步,整个废弃的调度场,都随着他这一步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没想到,‘暴食’的魔王,竟能如此透彻地理解天国的使徒。”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欣赏的残忍光芒。
“既然你如此理解我的‘道’,那也该明白,你今日的结局,早已被书写在天国的律法之上。”
“加百列已经锁定了此地,净化协议即刻生效。一切扭曲时空的异端,都将在此地归于虚无。”
安德修斯缓缓举起右手,掌心向上。
没有光,没有火。
但罗兰和艾莉雅却同时感到一种源于存在本身的、极致的恐惧。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攥紧他们所在的这片空间,要将一切,连同法则与概念,都彻底抹除!
罗兰咬紧牙关,试图催动体内刚刚重聚的圣光,却发现那点光芒,在对方那君临一切的威压下,渺小得如同尘埃。
“这就是……天国使徒的力量……”
他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
他们拼尽一切战胜的,只是一个被投射出的“未来”。
而现在,一个货真价实的“神话”,降临了。
“季岚!”罗兰用尽力气嘶吼,“迎战!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然而,季岚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摆出任何战斗姿态,反而背对着那足以抹杀一切的威压,径直走向那座静止的巨大钟摆。
“欸?”艾莉雅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
“跟一个满脑子都是‘神’的家伙打架?”
季岚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他标志性的懒散与不屑。
“我没那么闲。”
安德修斯的眉头,第一次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在绝对的“净化”面前,任何逃避与挣扎,都毫无意义。
这个魔王,想做什么?
季岚走到钟摆之下,他没有理会安德修斯,而是看向艾莉雅,伸出手。
“钥匙,借我用用。”
艾莉雅一愣,下意识地将那柄刚刚由绝望锻造而成的【秩序之钥】,递了过去。
季岚接过钥匙,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仰头,看着钟摆那锈迹斑斑的底座上,一个几乎与铁锈融为一体的、古朴的锁孔。
“你以为,毁掉一个劣质的投影,就能改变既定的命运吗?”
安德修斯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审判的终章。
“命运,不是被改变的。”
季岚将那柄黄铜钥匙,猛地插入了锁孔之中。
“而是被玩坏的。”
咔嚓。
钥匙,转动。
他赌的不是逃跑。
他赌的,是将这场由迷宫主人精心设计的“混乱”,推向它自己都无法承受的——极致!
那一瞬间,世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静止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巨大钟摆,并未如预想中那般恢复正常的、有节奏的摆动。
而是……
以一种撕裂了所有物理法则的、癫狂的速度,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向着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胡乱地摆动起来!
嗡——!!!
整个调度场,连同安德修斯那即将完成的“净化协议”,像是被投入了一台失控的搅拌机。
时间线被彻底打乱,揉碎,再胡乱地拼接在一起!
前一秒,他们还站在废弃的站台。
下一秒,脚下就变成了奔涌的岩浆,又瞬间冻结成万古的冰川。
无数个“可能”的碎片,如一场光怪陆离的暴风雪,席卷了所有人的视野。
他们看到了这座城市鼎盛时期的模样,无数蒸汽列车喷吐着白烟,穿梭不息。
也看到了它在“锈蚀之疫”下彻底死亡,沦为废铁坟场的终末。
甚至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由水晶与魔法构成的奇异世界!
“抓紧了!”
季岚一把拽住被这景象惊得失神的艾莉雅,同时对不远处的罗兰吼道。
安德修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错愕”的表情。
他那足以净化一切的“律法”,在这场极致的时空风暴中,被扭曲,被拉长,被撕扯成无数毫无意义的光带,最终被更深层的混乱所吞噬。
“疯子……”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个“魔王”,竟然没有选择对抗秩序,而是选择了引爆混乱!
噗——
脚下的实体感彻底消失。
三人与安德修斯,同时被卷入了那奔腾咆哮的时空乱流之中。
就像四片被投入不同河道的落叶,在失重与眩晕中,被冲向了完全无法预测的、未知的方向。
在意识被彻底吞没前,艾莉雅最后看到的,是季岚那双在混乱光影中,依旧亮得惊人的异色双瞳。
以及,他嘴角那抹,仿佛在说“这才好玩”的,疯狂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