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风暴的奔流,在抵达某个临界点后,并未撕碎一切。
呜——
一声悠长、古老、仿佛能贯穿所有时间维度的汽笛声,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混乱的画布中心。
疯狂奔涌的时空乱流,应声凝固。
前一秒还在急速闪回的万千光影,下一秒便化作了封存着永恒的琥珀。那是一种绝对的、连思维都能冻结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被浸入了深不见底的液氮。
艾莉雅脸上惊愕与失神的神情,被定格成一尊完美的雕塑。她伸向季岚的手,保持着那个徒劳的姿势,连指尖的弧度都充满了无声的戏剧感。不远处的罗兰,刚刚挣扎起身的动作彻底僵住,他脸上坚毅与虚弱交织的表情,连同飞溅在半空、悬停不动的血珠,共同构成了一幅违反所有物理法则的、怪诞的立体画。
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存在尚能活动。
安德修斯的身前,一本古朴的圣经无风自动,流淌出的圣洁金光,勉强撑开一个不断震颤、随时可能崩塌的狭小领域。他能动,但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对抗一整个宇宙的重量,神情中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凝重。
“这是……被从‘历史’本身……剥离的‘时墟孤岛’……”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双映照着‘律法’光辉的金色眼眸,第一次剧烈地收缩。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信仰被亵渎、根基被动摇的剧烈痉挛。
而另一个,则是季岚。
他悠闲地站在原地,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一声惬意的骨骼脆响。他瞥了一眼身侧被定格的艾莉雅,目光在她惊愕的脸庞上停留了半秒,随即转向了这片灰白的世界。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
和当初在青铜城,面对那座吞噬时间的古钟时,一模一样。
一种……世界是囚笼,而他,恰好是那个唯一的越狱者。
“你……!”安德修斯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季岚身上,那份无法理解的从容,比任何挑衅都更让他那颗由秩序构筑的心脏感到刺痛。
“加百列!”他发出指令,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无比突兀,“裁决异端!”
悬于他身后的六翼天使,无机质的眼瞳瞬间锁定了季岚。它手中的审判之剑,无视了空间的凝固,化作一道纯粹的“律法”概念,撕裂死寂,直刺季岚的眉心!
在安德修斯看来,无论规则如何被改写,清除“混乱”的源头,永远是秩序的第一要务。
然而,面对这足以抹杀神话的一击,季岚只是抬起了手。正是那只不久前才被轰得骨骼尽碎的右手。
.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道光,只是随意地,向前一抓。
砰。
一声轻描淡写的闷响。那柄由“律法”构筑的审判之剑,被他五指并拢,轻轻松松地,攥在了掌心。剑尖距离他的眉心,不足三寸。其上蕴含的净化神力疯狂奔涌,却如泥牛入海,无法撼动他的手掌分毫。那只白皙的手掌上,一缕若有若无的翠绿光晕一闪而逝。
“不……可能……”安德修斯的信仰,在这一刻出现了切实的裂痕。
季岚没有理会他的震惊,只是低头打量着掌中的光剑,像是在审视一件结构有误的造物。
“在‘世界’之外,还想用‘世界’的规矩来管我?”
他嗤笑一声,五指微微用力。
咔嚓!
审判之剑应声碎裂,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无声地消散。
“太天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滔天的墨绿色火焰,在他身后轰然升腾!
梵净幽火!
在这片独立的时墟中,再无世界规则的压制,这股燃烧灵魂的火焰,展现出了它最原始、最恐怖的姿态,将整个灰白的世界都映照成一片不祥的墨绿。
“独立的时墟,意味着……”季岚缓缓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眼眸在火光中亮得惊人,仿佛两颗燃烧的星辰,“此地,神明禁行。”
“——而我,不再是‘英灵’。”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向高天。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懒散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玩弄规则的、绝对的威严。
他开始吟诵,那并非凡人的语言,而是撬动天地法则的至高律令。
“《天律二十四章》……”
“——立夏祝融焚劫火!”
轰——!!!
整个凝固的空间,在他言出法随的瞬间剧烈颤抖!不再是墨绿色的梵净幽火,而是赤红色的,仿佛能将天地万物都付之一炬的狂暴神火!
火焰并未席卷安德修斯。季岚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
他的目光,穿透了凝固的时空,望向了那悠长汽笛声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一列通体由锈蚀黄铜与惨白骸骨构筑的蒸汽列车,正无声地从虚无中驶出,停靠在废弃的月台边。
而季岚的滔天神火,正是轰向了那节空无一人的、列车长车厢!
就在神火即将吞没车厢的前一瞬。
吱呀——
车厢门被从内推开。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从中走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它的头颅——一尊老式的蒸汽火车头,烟囱里正冒着夹杂了无数哀嚎人脸的黑烟。
它走下月台,胸腔处一块巨大的怀表,指针正以癫狂的速度乱转。
它抬起两只手臂,一手优雅地握着细长刺剑,另一手提着短管燧发枪,身后的另外两只手臂,则背负着一块比它身体还庞大的怀表,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沉重时间。
一只更小的、由齿轮与指针构成的手,从它的领口伸出,像一枚诡异的领带夹。
它面对那足以焚尽万物的都天神火,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摘下头上那顶破旧的礼帽,对着季岚的方向,优雅地,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礼。
就在它躬身的瞬间,那滔天神火,竟如被一只无形巨手抚过的温顺火苗,在距离它不足一米的地方,悄然熄灭。
一个由无数齿轮摩擦、蒸汽嘶鸣与老式唱片杂音混合而成的声音,在每个人脑海中响起。
“初次见面,不速之客打扰了各位的雅兴。”
它缓缓直起身,那火车头面孔上的探照灯,亮起两道惨白的光,精准地锁定了季岚。
“容我自我介绍,迷途的旅人。”
“锈蚀大公。”
“——迷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