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西走进他的办公室,将门在身后轻轻带上,最后一丝走廊的回音被隔绝在外。
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得近乎苛刻:一张宽大的橡木桌,一张高背椅,两个顶天立地的文件柜,角落里那盆绿萝总是被遗忘浇水,却奇迹般维持着一种半死不活的灰绿色。
墙上除了必需的规章挂历,空无一物。
珀西将公文包放在桌上,金属搭扣发出“咔嗒”一声轻响,接着他取出今天需要处理的那叠厚厚的文件。
最上面的一份,正是福吉部长办公室送来的批示,关于在下期《预言家日报》头版刊载的内容导向要求。
措辞一如既往地模糊又迫切,要把握舆论趋势,要体现部里的关切……
珀西的任务也一如既往:核对每一个词句,确保它们符合部里当前微妙的口径,剔除任何可能被曲解的歧义,封死任何无意中留下的逻辑缝隙……
这是份需要极度谨慎和专注的工作。
他拉过椅子坐下,摊开文件,拿起他那支笔尖修长、蓄满黑墨水的羽毛笔,笔尖悬在羊皮纸上空。
然而,一滴墨掉下,他浪费了这张纸。
珀西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扇窗户。
今天的天空一如既往地被设置成了阴天。
魔法部的地下窗户自然看不到真实的天空,外面是魔法模拟的景象。
是的,一定是因为天气才让他心情不好,才难以开始工作。
一片均匀的、毫无层次的铅灰色覆盖了整个“天空”,没有云朵流动,没有阳光变化,沉闷得如同一块厚重的绒布,紧紧捂在窗口。
或许是维护处的职员偷懒,珀西想,他们总是设置成阴天,因为阴天省事。
鬼使神差地,珀西伸手从桌角那本几乎从未用过的便利贴簿上,撕下一张淡黄色的方形纸片,他打算提一些建议,比如晴天和阳光。
一个简单的变形咒,淡黄色的纸片扭动、折叠,转眼间化作一只线条利落的纸飞机,飞离珀西手掌,平稳的飞走。
没一会儿,温暖的“阳光”迅速扩散,顷刻间染满了整个“天空”,窗外的“天气”彻底变成了晴天。
珀西再一次回到桌前,却依旧没能拿起笔。
自从圣诞假期里宁嚣来访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那片刻的松懈,炉火边黄油啤酒带来的些许暖意,弟弟妹妹们吵闹的背景音……
或许正是这些不该有的氛围,让他不知不觉间提到了太多不该说的事。
尽管宁嚣不是会随便把事情乱说的的人,但——
珀西心烦意乱地扔下笔,笔杆滚过桌面,撞在一摞文件边缘才停下。
他当然信任宁嚣,他格外信任,不仅因为情谊,更因为在那件事上,他们是少数知情却幸存于遗忘咒之外的人。
巴蒂·克劳奇事件的真正的处理结果至今没有公开,除了福吉的几个亲信,所有相关或可能相关的低级职员、甚至是部分卷入不深的官员,都被施了精细调整过的“一忘皆空”。
而珀西,因为他自己前期被卷入的调查工作,知道的过多,同时福吉不可能对韦斯莱全家都用一忘皆空来解释珀西这半年在忙什么——
于是,一份“提议”摆在了珀西面前:用沉默换取前途,或者,永远离开。
最终,珀西以一道牢不可破的誓言,换来了如今这个距离权力核心如此之近的部长秘书职位。誓言的内容沉重如铁链,锁住了他的舌头,也悄然改变了他行走的轨迹。
没人喜欢发毒咒。
至于宁嚣……他本也该在清洗记忆的名单上。
但珀西截下了那份差事,用的借口是探访弟弟的名义,使宁嚣因此保留了记忆。
此刻,这份保护却成了珀西焦虑的源头。
他知道的太多,宁嚣知道的也不少。
珀西能做的,最多只是在魔法部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宁嚣时,利用自己现在的职位周旋一二,或者至少提前示警。
但他完全无法保证宁嚣不会主动去找麻烦。
这才是最让他坐立难安的部分。他太了解宁嚣了。
圣诞节假期宁嚣特地去了他的公寓,那个魔法部分配给他的公寓,他们说了什么,具体细节在焦虑的反复研磨下已变得模糊不清。
珀西又开始反复回忆起那天他究竟说了什么,好像是从魔法部无聊的文书工作开始的,他抱怨了几句格式的繁琐和某些官员的迂腐。
然后呢?宁嚣似乎提到了《预言家日报》近期对邓布利多的几篇报道,还有关于一些“意外魔法事件”和“加强安保措施”的通告。
他当时怎么回应的?他好像……引用了几句部里下发的标准解释口径……
他记不清了。
那天他们聊得很散漫,话题从工作跳到霍格沃茨的几位教授,跳到韦斯莱双子和奥德里奇,又跳回魔法法律执行司的人事变动……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宁嚣离开时的眼神,像是猫咪找到了下一个玩具,带着势在必得的锐利。
珀西实在有些害怕宁嚣会把巴蒂的事情捅出去——他们都知道,巴蒂被什么人下了夺魂咒,一个不可饶恕咒,而邓布利多又公开说神秘人回来了!
哈!珀西在心中向梅林祈祷,宁嚣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到处说,自己还想要魔法部的饭碗呢……
珀西心烦意乱地推开面前的文件,仿佛那叠羊皮纸突然烫手。他站起身,在这狭小的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又停在那扇制造晴朗假象的窗前。
他有些想不明白,福吉究竟为什么不直面问题,魔法部或许有什么深层政府?可是像现在这样掩盖所有事情真的有用吗?面对暗中的神秘人,平和真的有用吗?
窗外那片虚假的、灿烂得过分的晴天,像一种刺眼的嘲讽。
就像他的职责是让一切看起来合理、光鲜、无懈可击,就像窗外这片被魔法维持的天,可以被随意变换。
工作必须继续。秩序必须维持。至少表面上,必须如此。
阳光依旧灼热地洒在桌面上,将他伏案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沉默,钉在那片耀眼的光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