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终于散尽,血腥味被庆城内外欢庆的声浪与渐渐飘起的炊烟所冲淡。
持续了十余日的惨烈攻防,以靖乱军一场惊天动地的大胜告终,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悲伤与绝望,在此刻尽数转化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胜利者无上的尊崇。
整座庆城仿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苏醒,尽管城墙依旧残破,街巷间仍可见战火痕迹,但一种蓬勃的、充满希望的生气正在迅速弥漫开来。
为了犒赏三军,抚慰英灵,凝聚人心,武阳下令,在庆城府及周边开阔地带,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庆功盛宴。
是夜,庆城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府衙大堂内,将星云集,觥筹交错;
府外广场及相连街道上,篝火熊熊,流水席铺开,所有立功将士、乃至参与守城的民夫代表,皆可得享酒肉,同沐荣光。
大堂之内,气氛热烈而庄重。
武阳端坐主位,虽卸去了征尘血污,换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玄色锦袍,但眉宇间那份经血火淬炼后的威严与沉稳,却愈发深重。
诸葛长明依旧羽扇纶巾,坐于其侧,面容平和,眼神深邃。
下方,以赵甲、赵玄清、段枭、谢戊等为首的原班将领,以及蓝延煜、周淮、萧定、苏落等新晋功臣,分列左右,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与激动。
盛宴伊始,武阳首先起身,手持金杯,面朝大堂一侧设立的阵亡将士灵位,神色肃穆,朗声道。
“这第一杯酒,敬所有在此战中,为靖乱大业,为庆州百姓,慷慨赴死,血染沙场的英灵!他们的忠魂,永镇山河!他们的功绩,永世不忘!他们的家眷,即是我等骨肉,必厚待之!”
言毕,将杯中酒缓缓洒于地面。
满堂文武皆肃然起身,效仿此举,齐声道。
“敬阵亡将士!”
一股悲壮而崇高的情绪在空气中回荡,提醒着众人胜利的来之不易。
随后,武阳再次斟满酒,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变得激昂起来。
“这第二杯酒,敬在座诸位将军,敬我靖乱军全体将士!若无尔等舍生忘死,奋勇拼杀,焉有今日之大胜?焉有我等于此欢庆之机?”
武阳宣布了按照军功簿进行的普遍封赏,晋升军职、赏赐金银田宅者众多,尤其是项莽几人(因伤重未能出席,由其副手代领)、赵甲、赵玄清等血战先锋,赏赐尤为丰厚,引得众将阵阵欢呼,气氛逐渐升温。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今夜盛宴真正的主角,尚未登场。
当武阳第三次举起酒杯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坐在较为靠前位置的蓝延煜身上。
这位曾经的魏阳降将,此刻穿着靖乱军崭新的将领服色,神情间虽难掩连日跋涉和激战的疲惫,但腰杆挺直,眼神明亮,与数日前在密室中备受质疑时已判若两人。
武阳的目光也落在了蓝延煜身上,他离开座位,手持金杯,缓步走到蓝延煜面前。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蓝延煜,蓝将军!”
武阳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传遍每个角落,
“今日之宴,你当居首功!”
他环视众将,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赞许。
“想必诸位都已知晓,若非蓝将军于我军最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献上奇谋,并亲率两万忠勇之士,不畏艰险,穿越绝域,于关键时刻出现在敌军身后,焚其粮草,乱其军心,我等今日,岂能安坐于此欢宴?恐怕早已城破人亡,沦为阶下之囚!”
他的话语,将众人的思绪拉回了那个绝望与希望交织的第七日,拉回了那决定命运的三道烽火和敌后冲天的烈焰。
所有曾参与那场密室会议、曾对蓝延煜提出质疑的将领,如李仲庸、孙景曜等人,此刻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面露愧色,同时又带着由衷的敬佩。
武阳目光灼灼地看着蓝延煜,语气充满了激赏。
“蓝将军以行动证明,其忠勇,可昭日月!其胆识,冠绝三军!在所有人都几乎放弃希望之时,是他,给了庆城新生!是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今日,我武阳在此宣告,蓝延煜将军,乃我‘靖乱军之胆’,‘庆州之柱石’!”
“靖乱军之胆!庆州之柱石!”
这极高的赞誉在大堂内回荡,众将虽心思各异,但此刻无不为之动容。
武阳随即履行承诺,当众宣布了对蓝延煜的重赏。
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锦缎五百匹,更重要的是,他正式任命蓝延煜为靖乱军高级将领,其地位,与原有的核心——赵甲、赵玄清、李仲庸等人并列!
宣布完毕,武阳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放下自己的金杯,亲手从侍从托盘中取过另一只玉杯,亲自执壶,为蓝延煜斟了满满一杯美酒,然后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这一举动,意义非凡!
主将为臣属斟酒,乃是极高的礼遇,象征着无比的信任与尊崇。
蓝延煜看着眼前这杯由武阳亲自斟满的美酒,再抬头看向武阳那双充满了真诚赞赏与毫无保留信任的眼睛,连日来的艰辛、穿越鬼见愁的生死考验、以及之前被质疑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蓝延煜鼻子一酸,虎目之中热泪盈眶,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后退一步,推开座椅,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接过那杯仿佛重于千钧的酒,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地宣誓:
“主公……!末将……一介降俘,蒙主公不弃,信重至此,委以重任,更赐此殊荣……延煜纵是万死,亦难报主公知遇之恩于万一!自此以后,蓝延煜此生,唯有主公!唯有靖乱大业!刀山火海,唯命是从,绝无二心!”
“蓝将军请起!”
武阳弯腰,亲自将蓝延煜扶起,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之前曾激烈反对此计的李仲庸、孙景曜等人,语气平和却带着深意地说道。
“今日之胜,全赖蓝将军不畏艰险,忠贞不贰!此役,亦是告诉我等一个道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信任,有时,便是这世间最锋利、最能破开绝境的兵器!”
李仲庸脸色涨红,猛地站起身,端起自己的酒杯,走到蓝延煜面前,朗声道。
“蓝将军!俺李仲庸是个粗人,之前多有得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方知将军忠义,心服口服!这杯酒,俺敬你!向你赔罪!日后同在主公麾下效力,还望将军不计前嫌!”
说罢,一饮而尽。
蓝延煜连忙举杯。
“李将军言重了!诸位将军当时之虑,亦是情理之中。蓝某不敢当赔罪二字,今后同为主公效力,还望李将军与诸位同袍多多指教!” 亦是将杯中酒饮尽。
孙景曜等人也纷纷举杯上前,表达歉意与敬佩之意。
一时间,大堂内充满了冰释前嫌、同心协力的热烈气氛。
众将心悦诚服,共同举杯,为蓝延煜贺,为此次大胜贺,声震屋瓦。
武阳也并未忘记此次跟随蓝延煜建立奇功的其他将领。
他特别嘉奖了在奇袭中表现出色、勇猛果敢的周淮和萧定二人,晋升其军职,赐予金银,勉励他们再接再厉。
周淮、萧定感激涕零,宣誓效忠。
至此,靖乱军经过此役,不仅击退了强大的蒙骜,缴获巨丰,更在内部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整合与升华。
武阳凭借其卓越的指挥、强大的个人武勇以及关键时刻力排众议、信任属下的魄力,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蓝延煜的融入和崛起,也为靖乱军注入了新的活力与可能性。庆功宴在热烈祥和的气氛中推向高潮,宾主尽欢。
然而,盛宴终有散时。
当喧嚣逐渐沉淀,月光清冷地洒落在庆城府的飞檐斗拱之上时,诸葛长明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缓缓来到了武阳的书房外。
武阳正凭窗而立,望着窗外依旧零星闪烁的庆祝灯火,脸上并无多少沉醉之色,反而带着一丝深思。
“主公。”
诸葛长明轻声唤道。
武阳转过身,脸上露出笑容。
“军师来了,正好,今日盛宴,军师劳苦功高,未能与你多饮几杯。”
诸葛长明微微摇头,神色凝重,并无太多欢庆后的松弛。
“主公,盛宴虽好,却不可沉迷。老夫此来,正是有要事需与主公共商。”
“哦?军师请讲。”
武阳神色一正,请诸葛长明坐下。
诸葛长明羽扇轻摇,目光锐利。
“主公,此次我军虽获大胜,重创蒙骜,将其逐回陆安郡。然,此战亦暴露我军诸多问题,兵力、装备、训练,与魏阳此等积年强国相比,仍有差距。”
“蒙骜虽败,但其根基未损,魏阳王更不会因此罢休。此次大败,于魏阳而言,乃是奇耻大辱!他们必定会倾力报复,一雪前耻!”
诸葛长明顿了顿,加重语气。
“下一次大战,将不再是一城一地之争夺,很可能将决定整个北方,乃至天下大势的走向!那将是真正意义上的决战!故而,此刻我等绝不能因一时之胜而沾沾自喜,戒骄戒躁,方是持身之道。”
武阳闻言,深以为然,脸上最后一丝宴后的轻松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凝重。
“军师所言极是。我亦有此感。蒙骜乃世之名将,此次败于奇计,心中必不服。魏阳国力雄厚,缓过气来,必然兴师复仇。军师以为,眼下我军当务之急为何?”
诸葛长明成竹在胸,缓缓道出方略。
“第一,消化战果,巩固根基。庆州新附,需进一步安抚民心,整顿吏治,发展生产,使我军拥有稳固之后方与源源不断之粮饷。第二,也是重中之重,便是整军经武,全力练兵!”
他走到墙上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指点道。
“经此一役,我军收编降卒、缴获军械战马极多,减去阵亡的将士,目前兵力在十三万。然,兵贵精不贵多。当务之急,是将这十三万之众,练成真正的虎狼之师!各营需补充兵员,调整编制,加强协同演练。尤其是骑兵,唐承安将军重组天武骑之事,需加快进度。步卒之阵法、弓弩之射艺、城防之修缮、军械之打造,皆需日日操练,不敢有丝毫懈怠。同时,需广布斥候,严密监视陆安郡庞涓和蒙骜以及魏阳国内动向,做到知己知彼。”
武阳听得连连点头,目光越来越亮。
“军师思虑周详,武阳受教。如此,方能以不变应万变,无论魏阳何时来攻,我皆有一战之力!”
“主公英明。”
诸葛长明躬身道,
“此外,对外,或可遣使与周边其他对魏阳不满之势力暗中联络,即便不能结盟,亦可牵制魏阳部分精力。”
“好!就依军师之策!”
武阳拍案而定,豪情再起,
“狂欢一夜已然足够!明日,便是新的开始!”
翌日,当初升的朝阳驱散庆功宴最后的余韵,整个庆城并未沉浸在胜利的慵懒之中,反而响起了比以往更加激昂、更加整齐的操练之声!
武阳雷厉风行,立刻召集众将,宣布了全面整训的命令。
校场之上,旌旗招展,杀声震天。
赤虎、青龙、血煞、玄武、丰戍以及蓝延煜新整编的部队,还有武阳的亲兵营,全部投入了热火朝天的训练。
老兵带着新兵,演练阵型,打磨技艺;
骑兵策马奔腾,练习冲锋骑射;弓弩手日夜不辍,提高精准与射速;
工兵和辅兵则忙着修复城墙,打造军械。
唐承天更是抓紧一切时间,从各营挑选善骑之士,加紧操练,天武骑的雏形渐渐显现。
武阳与诸葛长明每日巡视各营,亲自督导演练,解决困难。
整个靖乱军集团,如同一台经过血火洗礼后更加精密的战争机器,在短暂的庆祝后,迅速进入了新一轮的、为迎接未来更大风暴而进行的紧张准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