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天地倾覆、万念俱灰的刹那——
“看!快看那边!!”
城头上,一个眼尖的士兵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力竭地指向西北方向的天空!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去——
只见在那遥远的天际,魏阳大军后方的上空,三道粗壮无比、赤红如血、笔直冲霄的狼烟,如同三条愤怒的火龙,悍然撕裂了清晨的天空!
那红色是如此刺眼,如此鲜明,仿佛是用无数人的希望和鲜血点燃!
紧接着,几乎是在狼烟升起的同时,魏阳军后营的方向,猛地爆起了冲天的火光!
那火势起得极其猛烈,绝非寻常失火,而是多处同时点燃,火借风势,瞬间就连成一片火海!
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将那片天空都染成了诡异的暗红色!
与此同时,一阵虽然隔着遥远距离,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其磅礴气势的喊杀声,如同压抑了许久终于爆发的山洪,隐隐传来!
“靖乱”字大旗!
一面,两面,无数面残破却傲然挺立的“靖乱”战旗,在那火光与浓烟之中,顽强地升起,迎风怒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攻城的魏阳军前锋,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不同于前方的喊杀和骚动,看到了那冲天的狼烟和映红天际的大火,攻势不由自主地停滞了,脸上写满了茫然、惊愕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后面!后面怎么了?”
“粮草!是我们的粮草营!”
“我们被包围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从前锋蔓延到中军。
而即将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庆城守军,在看到那三道烽火,看到敌营后方升起的熟悉旗帜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狂喜和力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们几乎枯竭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烽火!是烽火!三道烽火!蓝将军!是蓝将军!!”
“他们成功了!他们真的成功了!”
“我们的援军!援军在敌人后面!”
“杀啊——!!为了死去的兄弟!杀——!!”
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韧性,已经后退的脚步猛地顿住,然后如同反弹的弹簧,向着茫然的敌人发起了凶猛的反扑!
武阳站在城头,看着那如同神迹般出现的烽火和敌后冲天的烈焰,多日来的沉重、焦虑、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狂喜的洪流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股炽热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战意奔腾而起!
他猛地举起银鳞枪,体内真劲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周身仿佛有无形的气浪翻滚,他仰天长啸,声如龙吟,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将士们!蓝延煜将军已率奇兵,焚毁敌粮,截断其后!胜利就在眼前!随我——打开城门!全军出击!碾碎他们!杀——!!”
“杀——!!!”
早已在城门后集结、眼睛血红、憋足了最后一口气的生力军,以及所有还能拿起武器的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在武阳的亲自率领下,轰然撞开了沉重的城门,如同猛虎出柙,带着积郁了太久的愤怒与仇恨,向着因为后方突变而陷入巨大混乱的魏阳军,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战场形势,瞬间天翻地覆!
蒙骜大军彻底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
前方的部队被庆城守军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凶猛反冲击打得晕头转向,阵型瞬间被撕裂;
后方的辎重营陷入火海,被蓝延煜率领的、虽然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却斗志昂扬到极点的两万奇兵肆意冲杀,建制全乱,哭爹喊娘。
恐慌如同致命的病毒,在魏阳军中疯狂传播,军令失去效力,士兵们像无头的苍蝇,有的向前挤,有的向后逃,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蒙骜在中军看得目眦欲裂,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经营许久、视为铜墙铁壁的侧后,怎么会凭空杀出一支敌军!
他试图力挽狂澜,声嘶力竭地命令将领稳住阵脚,分兵抵御后方,但混乱如同雪崩,一旦开始,便无可挽回。
败兵如同溃堤的洪水,冲垮了一切试图重建的秩序。
在乱军从中,蒙骜看到了那个引领着靖乱军反击浪潮的身影——武阳!
银鳞枪所向披靡,真劲爆发之下,周身丈内竟无一名魏阳军士能站立。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巨大屈辱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涌上蒙骜心头。
他知道,此战已一败涂地,但即便是败,他也要亲手斩了这导致他平生最大耻辱的罪魁祸首!
“武阳小贼!受死!”
蒙骜须发戟张,如同发狂的雄狮,爆发出震天怒吼,催动胯下战马,逆着溃逃的人流,挥舞着那柄令人胆寒的厚背砍山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冲武阳而去!
武阳也看到了蒙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他长啸一声,体内真劲澎湃如潮,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两人再次于万军从中狭路相逢!
蒙骜率先发动,他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悲愤的嘶鸣,借着下坠之势,那柄饱饮无数鲜血的厚背砍山刀化作一道乌沉沉的闪电,以最纯粹的“力”——力劈华山之势,朝着武阳头顶悍然斩落!
刀未至,那惨烈的罡风已压得武阳周身尘土四溅,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
武阳没有硬接。
他深知蒙骜含怒一击的恐怖。
就在刀锋即将临头的刹那,他身形如鬼魅般向侧后滑开半步,同时手中银鳞枪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枪尖并非直刺,而是划出一道精妙的半弧,精准无比地斜点在砍山刀力道最盛的侧面七寸之处!
“铛——!”
一声刺耳欲聋的爆鸣炸响!
火星如烟花般迸射。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枪身传来,武阳虎口剧震,手臂一阵酸麻,但他以枪尾顺势顿地,身形借力旋转,将那股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道巧妙地卸入脚下大地,地面瞬间龟裂如蛛网。
而蒙骜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则被带得微微偏斜,重重劈砍在武阳身侧的空地上,“轰”的一声,泥土碎石激射,留下一道深坑。
一刀落空,蒙骜怒火更炽,刀势不收反卷,凭借其超凡的膂力,砍山刀贴着地面横扫而出,卷起一片死亡旋风,意图将武阳连人带枪拦腰斩断!
这一刀范围极大,速度奇快,封死了所有后退的路径。
“来得好!”
武阳瞳孔微缩,却不退反进!
他猛地一个低俯,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银鳞枪在他真劲催动下,如同拥有了生命,枪尖点、拨、挑、缠,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与横扫而来的刀锋进行了十数次肉眼难辨的细微碰撞!
“叮叮叮叮……!”
一连串急促如雨打芭蕉的交击声密集成一线。
武阳的枪仿佛化作了绕指柔,每一次接触都并非硬撼,而是以巧劲引导、削弱着砍山刀上的狂猛力道。
他整个人如同惊涛骇浪中岿然不动的礁石,任凭刀风如何狂猛,银鳞枪舞动的水泼不进,牢牢守住了身前三尺之地。
接连两击无功,甚至被对方以精妙技巧化解,蒙骜的心彻底乱了。他不再讲究章法,眼中只剩下与武阳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怒吼着,刀法变得愈发狂暴、混乱,时而如疯虎扑食,时而如巨蟒翻身,完全是凭借数十年沙场搏杀的本能和远超常人的力量在进行毁灭性的攻击。
刀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将武阳完全笼罩。
周围的士兵早已吓得远远退开,空出的战场上,只见尘土飞扬,刀气枪劲四溢,在地上犁出一道道深痕。
而武阳,在经历了最初的试探与适应后,气势却如同不断积蓄的火山,愈发沉凝、锐利。
他不再一味防守,银鳞枪开始展现出其真正的獠牙。
他的降龙枪法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灵动是为了化解,那么此刻,则是极致的穿透与毁灭!
枪出如龙,不再有丝毫花哨,每一枪都凝聚着高度压缩的真劲,快如闪电,疾若流星,直刺蒙骜因狂攻而不可避免露出的破绽——手腕、肘关节、肩胛,乃至咽喉、心口!
“嗤啦!”
一道银光闪过,蒙骜肩头的甲叶被挑飞,带起一溜血花。
“噗!”
又是一枪,几乎贴着蒙骜的肋下划过,将坚韧的皮革内衬撕开一道口子。
武阳的枪,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银龙,每一次探首,都带着冰冷的杀意,精准地撕咬着困兽的躯体。
蒙骜的狂攻,在这样兼具速度、技巧与致命威胁的反击下,开始显得笨拙而徒劳。
久攻不下,伤痕累累,加之亲眼目睹己方大军彻底崩溃,蒙骜的心神终于出现了致命的涣散。
在一次倾尽全力的、毫无保留的竖劈之后,砍山刀因用力过猛,深深嵌入武阳侧面的土地,刀身甚至没入过半!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蒙骜那雄壮的身躯,因这倾力一击而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前倾和凝滞,胸前那面镌刻着狰狞兽首的精钢护心镜,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武阳的视线之中。
虽然这空门只是一闪而逝,但对于已将状态、精神、气劲都提升至巅峰的武阳而言,这已是命运赐予的、不容错过的唯一契机!
“蒙骜!结束了!”
武阳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如同暗夜中划破长空的雷霆!
他体内奔腾的真劲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凝聚、压缩,沿着手臂经脉汹涌灌注于银鳞枪身,那银色的枪杆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嗡鸣!
他脚下大地轰然塌陷,整个人与银鳞枪仿佛化为了一道纯粹的光,一道撕裂空气、发出厉鬼尖啸般的银色惊鸿!
没有变招,没有后手,只有一往无前、凝聚了所有信念、仇恨与力量的终极一击!
“轰——!!!”
枪尖精准无比地点中了那面护心镜的正中心!
一声远超之前所有碰撞的恐怖巨响悍然爆开!
那不是金铁交鸣,更像是山崩地裂!
足以抵御强弓硬弩反复冲击的精钢护心镜,在这蕴含了武阳全部精气神以及毁灭性真劲的枪尖面前,如同被亿万钧巨力砸中的琉璃,连片刻的坚持都未能做到,瞬间爆碎成无数指甲大小的金属碎片,呈放射状向后激射,甚至深深嵌入了后方来不及躲避的士兵体内!
而那股毁灭性的力量,在摧毁护心镜后,毫不停滞,如同怒涛般狠狠撞入蒙骜的胸膛!
“呃啊——!!!”
蒙骜发出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巨大震惊与不甘的沉闷嘶吼,那声音仿佛来自胸腔的破碎深渊。
他魁梧的身躯剧烈一震,双脚瞬间离地,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又似被无形的巨神之掌狠狠拍中,向后倒飞出去!
口中喷出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在空中划出一道漫长而刺目的猩红弧线。
“嘭!”
他重重地摔在十余步外的血泥之中,砸倒了两名溃逃的士卒,溅起大片的泥浆与血水,那柄曾经令无数人胆寒的砍山刀,无力地脱手飞出,斜插在不远处的尸堆之上,微微颤动。
银鳞枪收回,武阳持枪而立,微微喘息,枪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滑落,融入脚下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
战场,在这一刻,仿佛为这宿命对决的终结而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主将的惨败,成为了压垮魏阳军这头庞大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十万大军彻底崩溃,兵败如山倒!
丢盔弃甲,旌旗委地,漫山遍野都是亡命奔逃的溃兵,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武阳岂会放过如此千载良机,挥军全力掩杀,铁骑践踏,步卒追击,直追出三十余里,斩首无数,俘获军械粮秣堆积如山。
魏阳军伏尸遍野,血流成河,场面惨不忍睹。
最终,蒙骜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仅带着不足八万惊魂未定、建制全失的残兵败将,抛弃了所有辎重,狼狈不堪地逃回了百里外的陆安郡,依托郡城险要,才勉强收拢溃兵,稳住阵脚,但也彻底失去了南下的能力与锐气。
夕阳如血,映照着满是断戟残骸的战场。
武阳驻马于一座小丘之上,银鳞枪斜指地面,枪尖犹自滴落着敌人的鲜血。
他看着远方仓皇遁逃的敌军烟尘,又回望身后欢呼震天、疲惫却兴奋的将士,以及那座在夕阳余晖中虽残破却依旧巍然屹立的庆城雄堞,心中百感交集。
这场胜利,是用无数的鲜血、坚韧的意志、以及那份在绝境中也未曾彻底熄灭的信任,共同铸就的。
经此一役,靖乱军之名,必将如这燎原的烽火,震动整个天下!而他也知道,与蒙骜,与魏阳王国,乃至与这乱世中所有枭雄的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