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言猛地抬头,死死盯着唐婉清的眼睛。
脸上那副敦厚老实的表情渐渐褪去,一抹狠厉悄然浮了上来。
星河眼疾眼快地摸上腰间软剑,紫菱也身形一闪,挡在了唐婉清身前。
陆铮言却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丝鄙夷。
难不成这些会武功的丫鬟,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护着她?
“臣告辞!”陆铮言死死盯着唐婉清,语气冷得像淬了冰。
唐婉清亦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里满是不屑:“慢走,不送。”
陆铮言离去后,唐婉清带着星河、紫菱慢悠悠往后院走。
拐进花园,正见碧桃抱着奶包,又是吹又是揉的,心疼得不行。
“它可不是普通兔子,发起狠来一脚能踹死人的。”
唐婉清看着碧桃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故意打趣道。
方才还装着腿脚不便的奶包,一听这话,“噌”地跳进唐婉清怀里。
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卖起萌来。
唐婉清笑着拎起它的耳朵,又塞回碧桃怀里。
“人呢?”她问。
“谁知道跑哪儿去了!”碧桃气呼呼地跺脚。
“那么多蛊兽不找,偏偏追着奶包跑,就爱欺负它,真是个讨厌鬼!”
唐婉清思忖片刻,道:“明日我想进山一趟。”
星河立刻看向自家主子,心里已开始盘算该带些什么武器;碧桃也连忙站起身:“奴婢也要去!”
“都去,让蛊兽们也开开荤。”唐婉清说着,捏了捏奶包肥嘟嘟的肚子。
紫菱眼睛一亮——这是有架要打了?
第二日一早,将军府驶出一辆马车。
御赐的公主专用马车豪华大气格外醒目。
赶到温泉山庄时,已近午时。
唐逸尘一见到宝贝女儿,顿时眉开眼笑:“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唐婉清在父亲身边坐下,笑着说:“来给您报喜啊——您当外祖父了!”
唐逸尘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皇子皇孙的,我可高攀不起。”
他瞥了女儿一眼,补充道,“我的外孙,只能姓叶。”
唐婉清也不争辩,从袖中掏出一叠宣纸:“您瞧瞧,女儿这字练得怎么样?”
唐逸尘接过去,一张张仔细翻看,咂嘴道:“练了十几年,还是比不上我的小徒弟。”
唐婉清低头轻笑:“从小到大听您吹嘘,说您那小徒弟长得好、字好、文章也好……”
她抬眼看向父亲,眼底带笑,“您给我画张他的画像,我照着这模样,给您生个一模一样的外孙如何?”
“哈哈!”唐逸尘被逗得大笑,“那感情好!走,爹爹这就给你画!”
他说走就走,利落地站起身,哪还有半分腿疾的样子。
唐逸尘的画工本就一流,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幅画像便成了。
——宣纸上的少年粉雕玉琢,灵动俊秀,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
星河只看了一眼,便认出那双眼——与府里那位无名氏的眼睛,一模一样。
唐婉清细细端详着画中少年,正是亓官千澈年少时的模样。
这年纪的他,恰如杂糅了四季的风:有春日的莽撞,有夏阳的炽烈,有秋叶的敏感,亦有冬雪的沉静。
看似矛盾,凑在一起却最是真实——还没被世事磨平棱角,带着一身未经雕琢的生猛与柔软。
原来,这才是皇上口中赞叹的“志存高远、心怀家国,品行高洁如芝兰玉树”的少年。一切都对上了。
“女儿一定努力,照着这模样给您生个外孙。”唐婉清挽住父亲的胳膊笑道。
唐逸尘乐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抱上外孙,拉着她就往饭厅走。
“走走走,吃饭去!让你尝尝山里的野味,你的丫鬟们也能解解馋。”
父女俩边走边聊,唐婉清才知,父亲只教了亓官千澈半年。
那时母亲尚未怀上她,一见那孩子便喜欢得紧。
亓官千澈当年还不到十岁,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个头。
他自幼没了爹娘,跟着祖父母长大,母亲总心疼他,对他格外偏爱,还曾送过一只兔子逗他开心。
唐婉清恍然大悟:难怪亓官千澈说看着自己眼熟,又偏偏喜欢兔子。
那应该是他苦难人生里,为数不多带着甜味的记忆。
唐逸尘语气遗憾地继续说道:“他年纪太小,科考有年龄限制,最小也得十岁……
有一天,他急急忙忙跑来,说收到家书,祖母病重,要回乡探望。”
他揉了揉眼睛,声音沉了下来,“可这孩子一去,就再也没了音讯。爹爹写了多少封信,都石沉大海。”
唐婉清垂下眼,按年纪推算,亓官千澈今年该是二十五岁。
当年陆铮言约莫十七岁,见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才华横溢,便动了窃取文章的心思,再用一封假家书骗他回乡。
可回乡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陆铮言下的手,还是一场意外?
唐婉清想起陆铮言那双阴鸷的眼,心中已有了答案。
为了稳妥,陆铮言绝不会让亓官千澈平安返家,毕竟“祖母病重”本就是谎言。
想来,亓官千澈是在归途中流落,被卖入秦楼楚馆,还遭人改了容貌。
至于后来如何逃脱、又在私塾任职,便成了未解之谜。
她望着父亲,心里发酸:若父亲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学生遭此毒手,被羞辱欺凌了这么多年,该有多心疼。
“父亲,您认得陆铮言吗?”唐婉清试探着问。
唐逸尘冷哼一声:“问那个败类做什么?”
“父亲认识他?”唐婉清故作诧异。
“怎么不认识!”唐逸尘满脸不屑,“吏部尚书陆廷弼的小儿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溜须拍马啥也不会。
千澈在我这儿时,陆廷弼说他小儿子练武伤了身子,想送来跟我读书,结果呢?烂泥扶不上墙!”他摆了摆手,显然不愿多提。
唐婉清又假装好奇:“可我听说,皇上还夸过他文章写得好呢。”
“哼,谁知道是从哪儿偷来的!”唐逸尘嗤道。
“我敢说,那文章里的字,他都未必认的全,还做文章?走走走,不说这丧气东西,吃饭去。”
跟在身后的几个丫鬟瞬间明白了,陆铮言不是不懂规矩,是根本没学过规矩。
星河恨得牙痒痒,紫菱几人也彻底清楚了:陆铮言不仅偷了府里那位男子的文章,还把人害成了这样。
碧桃心里有些内疚,想着灵宠院有不少兔子,得挑只最漂亮的送给亓官千澈。
这人太可怜了,这十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唐婉清则想着:若是上官文茵知道亓官千澈受了十五年苦,怕是要心疼死。
一行人赶路匆忙,到酉时还没回到京城。
唐婉清忽然屏住呼吸——体内的蛊虫躁动起来。
“让蛊兽们准备好,开饭了。”她话音刚落,赤焰身形猛地涨大,灵猊一踏地面,身后的尾巴如羽扇般左右摇摆。
奶包伸了个懒腰,毛发开始变色,逆鳞懒洋洋跳上奶包头顶,小爪子紧紧攥住它的犄角。
碧桃瞪了紫菱一眼——逆鳞总拿她家奶包当坐骑。
星瞳的蝶舞则守在马车里,负责护住唐婉清。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靠近马车。
“嗖嗖嗖”——蛊兽们瞬间闪了出去,紧接着便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那些杀手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逆鳞催眠,在睡梦中成了蛊兽的夜宵。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十多名死士便被吃得只剩破衣服。
此时,陆绵绵正蹲在一旁的大树上,眼睛亮晶晶的。
哇!好大的猫咪!狐狸竟然真有九条尾巴?兔子原来也会吃人?那小老鼠好厉害,一个技能就震晕了全场!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简陋的弓。
她明知自己功夫不行,也知道公主未必需要帮忙,可她还是忍不住跟来——万一能帮上点忙呢?
蛊兽们吃饱喝足,各自回到主子身边。
陆绵绵正琢磨着要不要悄悄离开,就听唐婉清清亮的嗓音传来:“陆大小姐,可否下来一叙?”
她惊得一个趔趄,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心里满是震惊:这么远的距离,公主竟然能察觉到自己?太厉害了!
若是唐婉清知道她的心思,定会解释——是体内的蛊虫告知她附近有人窥视,且无恶意。
陆绵绵手脚麻利地从树上跳下来,星河挑开车帘,她小心翼翼地走进马车,激动地看看狐狸、瞧瞧兔子,又瞅瞅那只“大猫咪”。
逆鳞正忙着脱衣服、洗脸、换衣服——这些是它每天的固定流程。
陆绵绵看着那只把脏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老鼠,喜欢得不行。
唐婉清看着一脸呆相的陆绵绵,有些好笑。
星河瞅着她那羡慕的模样,笑着问:“要摸摸吗?”
陆绵绵猛地看向星河肩头的狐狸,眨了眨眼。
“要摸摸吗?”灵猊尖着嗓子开口问道。
陆绵绵瞬间瞪圆了眼睛——狐狸会说话?
灵猊高傲的一仰头,轻轻一跳,窝进她怀里。
陆绵绵激动地轻轻抚摸着,心里暗自感叹:好柔软,好香啊。
“陆小姐怎么会在这里?”唐婉清漫不经心地问。
“我……我发现父亲召集死士,就偷偷跟了过来,想着或许能帮上忙。”陆绵绵的回答让翠缕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喜欢蛊兽吗?想要一只吗?”唐婉清又问。
“想!”陆绵绵脱口而出,随即又低下头。
“若公主愿意赏赐,绵绵愿为奴为婢,只求能养一只灵兽。”
星瞳撇了撇嘴,瞪了她一眼——又一个想进将军府的。
陆绵绵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敌意,慌忙摆手。
“我对将军没有别的意思,对这世间所有男子都没有意思!”
星河顿时挑了挑眉——嘿,这性子,对胃口。
唐婉清从马车角落拎出一只圆鼓鼓的老鼠。
这是赤焰寻回来的,碧桃见它品相不错、开了灵智。
本想给逆鳞当伴,可逆鳞见它一次揍一次;
碧桃就想自己养着,奶包又对逆鳞言听计从,一见这老鼠就猛踹;
灵猊连逆鳞都瞧不上,自然也容不下它;
最后唐婉清丢给赤焰,赤焰便天天拿它当枕头、当玩具……说起来小老鼠挺可怜的!
陆绵绵看着唐婉清手里的老鼠:通体雪白,圆滚滚的,耳朵比一般老鼠大,还没有尾巴。
“陆小姐喜欢老鼠?”唐婉清望着她的眼睛问。
“回……回禀公主,臣女自小被继母苛待,需自己赚银子请师傅读书。
十二岁那年去山里采草药,不慎跌落悬崖,腿部受伤又饿又渴,是一只小老鼠叼来果子,才帮我续了命,直到等来救我的仆人。”
“哦。”唐婉清把老鼠放在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
“这只叫噬魂鼠蛊,别看它小,能吞噬魂魄一刻钟。
失了魂魄的人会陷入昏睡,时辰到了便会自动苏醒。至于其他技能,就看它自己修炼了。”
她点了点噬魂鼠蛊的小脑袋,打趣道:“表演一个,能不能被领养,就看你的本事了。”
噬魂鼠蛊对着陆绵绵微微点头,站直身体,眼睛开始变红,随即张开了嘴巴。
陆绵绵顿时感觉一阵强有力的吸力袭来,头晕眼花。
噬魂鼠蛊立刻停下技能演示。
——它终于要有主人了,实在舍不得伤了她。
陆绵绵自然明白它的意思,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这小家伙该多自卑啊,其他蛊兽都有主人,唯独它没人要。
方才她瞧见,公主是从马车角落里把它拎出来的,哎!和自己一样可怜。
“噗通”一声,陆绵绵给唐婉清跪了下来:“奴婢感谢公主赏赐灵兽,奴婢非常喜欢!”
噬魂鼠蛊激动得小眼睛湿漉漉的——它终于有人要了,它也是有主子的蛊兽了!
“起来吧。”唐婉清道,“星河,等会教她认主,再给她一瓶丹药。”她看向陆绵绵,“陆小姐如何评价你的父亲?”
陆绵绵也不扭捏,她想了想说道:“世人都说父亲才华出众。
可奴婢总觉得,他好似不通文墨,好像根本没读过多少书,世人的传言怕是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