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般故作深情,是演给谁看?她的心早就死了,这辈子都懒得再和沈宏霏纠缠。
“沈大人的宫殿何等尊贵,奴家这副样子,自是不配踏入,高攀不起。”
柳如眉冷冷地瞥了沈宏霏一眼,弯腰捡起地上的破衣服。
她语气疏离得像在对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大人请回吧,奴家就不送了。”
沈宏霏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他猛地一挥袍子,一团黑雾从袖中飞出。
随着柳如眉的一声惊叫,黑雾裹挟着她瞬间消失无踪,地面上只余下那堆被丢弃的破衣服。
柳如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
房间很是宽敞,只是光线昏暗,想来已经是深夜了。
她坐起身,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原来的粗布旧衫。
而是离央国贵族女子才穿得起的华服,衣襟上镶满了各色宝石;
抬起手腕,裸露的胳膊上还戴着一只精致的红宝石手镯。
在微弱的光线里依然闪烁着亮光,展示着它的美。
“母亲,您终于醒了!太好了,您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柳如眉的思绪。
她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处——是沈明月!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女儿。
女儿已然长大,褪去了记忆中的腼腆青涩,添了几分成熟女子的风情。
她知道,早就听唐婉清说过,尊主给女儿喂了蛊虫,用来催熟身体。
看到女儿本该单纯稚嫩的脸上画着厚厚的妆。
她的心忍不住一阵阵刺痛。
女儿身着华服,珠光宝气,身后还跟着四名妙龄侍女,手里捧着各式金银玉器。
随着沈明月的声音响起,屋内顿时又点亮了几十盏油灯,房间瞬间亮如白昼。
也正是这道亮光,让柳如眉清晰地捕捉到女儿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
柳如眉忍不住轻轻抚上受过伤的左臂。
她没有接沈明月的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盯着沈明月的脸细细打量——离央国的子民都说,沈明月是冥渊尊主最宠爱的美人。
她也曾一度信以为真,可今日一看,柳如眉便能确定,女儿过得并不好。
她的眉眼间没有半分被宠爱的舒展与幸福,只有藏不住的阴郁与狠戾。
“你过得好吗?尊主对你好吗?”
柳如眉的声音清冷,目光直直地盯着沈明月的眼睛,幽幽问道。
沈明月忍不住低头扯了扯裙摆,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又很快挂上笑容。
“当然好了。母亲应该也听说过,整个冥渊殿,尊主只有女儿一个美人。”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脑海中突然闪过这几个月宫殿里新来的那个女人。
——一个呆呆傻傻、长相普通,却被尊主捧在手心的女子。
她迅速压下心中的不快,想起一个时辰前父亲跟自己说的事。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她却选择相信,因为她必须相信。
一听说那个如谪仙般的男子即将娶妻。
新娘还是个样貌普通、舞刀弄枪的粗俗女子,她的心就如刀绞一般。
这一世嫁不了怡亲王,那就重来一次吧!
若能带着记忆重活一世,她拼尽全力也要嫁给轩辕瑾书。
——这个男人只能是她的,那些贱女人凭什么和她抢?
父亲说得对,若不是唐婉清带着前世记忆轮回,怎会步步占尽先机?
若非如此,父亲本该是二品尚书。
取代唐逸尘在学子中的威信,成为大皇子最想拉拢的人、皇上的左膀右臂。
而她作为尚书之女,论容貌、论家世,想嫁怡亲王,又有谁敢说不配?
若能重活一次,她定要先宰了唐婉清,绝不能再让那个女人祸害自己的家人!
“母亲,您看看女儿给您准备的礼物,喜欢吗?”
沈明月站起身,快步走到柳如眉身边,带着几分刻意的撒娇,伸手想去拉她的胳膊。
“别动。”柳如眉猛地抽回自己的胳膊,语气冰冷。
“这条手臂断过,受不得随意拉扯。”
沈明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暗自骂道。
这是还记着仇?难怪父亲说要自己好好劝劝。
“母亲,您这是在怪女儿吗?”
沈明月眼眶一红,泪水便涌了出来,声音哽咽着。
“当时女儿真的以为是哪个不相干的人来攀亲戚。
事后听守卫描述了您的样子,女儿心里一直不安,还找了您好久。
……母亲,女儿错了,女儿当时就该再多找几天的……呜呜呜……”
她说着,哭声愈发凄厉,几乎要背过气去。
柳如眉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该打一顿、骂一顿,然后抱着她痛哭一场,最后选择原谅?
她心里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可理智却在告诉她:不能。
她很清楚,自己此刻能身处这富丽堂皇的屋子里。
绝对不是因为沈宏霏良心发现,想与她重修旧好。
更不是沈明月孝心发作,真心要认错忏悔。
这背后,一定藏着别的目的。
“好了,不哭了。”柳如眉放轻了声音,低声安抚道。
“当娘的,又怎么会跟自己儿女记仇。”
沈明月攥着锦帕的手又用力握了握,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真是耳根子软,活该一辈子被男人糟践。
“娘,咱们总算团聚了,只是……只是一想起少了哥哥,女儿心里就堵得慌。”
沈明月拿起帕子捂住眼睛,又开始嘤嘤哭泣。
“女儿好想哥哥,要是他也在,该多好啊……呜呜呜……”
她这会实在挤不出眼泪了——哥哥?鬼才想他!
即便是重活一次,她也会想方设法先除了沈兆兴这个畜生。
免得他拖自己后腿,碍着自己嫁怡亲王,瞅瞅他干的那些事,真是丢人现眼。
一提起沈兆兴,柳如眉的心口就像被针扎似的疼。
是自己太过宠溺,才让他养成那般暴躁阴狠的性子,犯下累累过错,害了那么多无辜女子。
慈母多败儿,到头来,她怕是只能到地底下替儿子赎罪了。
“提他做什么,他也是罪有应得。”
柳如眉的声音冷了下来,眉宇间也染上几分倦怠。
沈明月一愣,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抬手屏退了伺候的人,待房间里只剩母女二人,便也懒得再装了。
“母亲,我就跟您直说了吧。”沈明月看着她。
“父亲一直放不下哥哥,终于找到了能让哥哥复活的法子。您难道不希望哥哥活过来吗?”
话音刚落,柳如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自从来到离央国,她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蛊虫,看到过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尤其是那位住在冥渊殿的尊主,听说已活了二百多岁,容貌却还如二八少年般俊朗。
复活……似乎也并非绝无可能?
“你说的是真的?”柳如眉难掩激动,声音都高了几分。
“当然是真的。”沈明月见母亲动了心,便将父亲告知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柳如眉听完,猛地瘫坐回椅子里——唐婉清?唐婉清竟是重生的?
难怪她小小年纪便有那般手段,做事胸有成竹、不拖泥带水。
看似不急不躁,出手却果断狠辣。
这下,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面对一个活了两世的“怪物”,自己如何斗得过?儿子又怎能算计得过她?
沈明月见母亲发怔,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又道。
“母亲,您不是最恨唐婉清吗?
等咱们重新来过,就让那个小贱人给哥哥做妾。
等她生下孩子,就一刀宰了她!哈哈……”她说得兴起,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重新开始?”柳如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沈明月眼神有些躲闪,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地把方法说了一遍。
柳如眉放在椅扶手上的手臂猛地开始颤抖,紧接着,浑身都抖了起来。
难怪……难怪要找她!哈哈!心头血?这哪里是重新开始,分明是要她的命!
沈明月不敢打扰她,此刻心里竟也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忍。
父亲虽没明说,但一个毫无武功的女人,每日取心头血,连取七七四十九天,哪里还能有命在?
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深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占去。
这么一想,那点转瞬即逝的不舍便烟消云散了。
反正还有来世,到时候多孝敬孝敬母亲,也算是弥补了。
沈明月并不急躁,这种事本就急不来。
她在柳如眉身旁的软榻上坐下,她有的是耐心等待。
——只要能嫁给怡亲王,让做什么她都愿意。
她舒展四肢,舒舒服服地躺下,微闭着眼。
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着轩辕瑾书的英姿。
他的一身红衣,他的一颦一笑,沈明月嘴角不自觉地漾起笑意。
屋里的两人都没察觉,一只黑色的小鸟正蹲在房梁上。
此时它展开翅膀,化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空中。
冥渊殿内,冥渊尊主凝视着眼前的铜镜。
镜中,沈明月四仰八叉地躺在软榻上,嘴角挂着痴笑。
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又在惦记大炎朝的那位小王爷。
而柳如眉蜷缩在椅子里,脸色苍白,浑身抖个不停。
冥渊尊主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唐婉清竟是带着记忆重生的。
有意思,这个女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他又看向镜中的沈明月,眼中泛起冷意:
不知死活的贱人,还妄想重活一世杀了唐婉清?
哪来的狗胆,简直是自寻死路!
对于唐婉清,虽然只是几面之缘,但是他的感觉很是奇妙。
若不是心里有了阿莎,他便是抢,也要把唐婉清带回离央国。
他太喜欢她的性子了,与她喝茶聊天的舒坦,是这百年来从未有过的。
他打了个响指,一只黑色小鸟落在指尖。
冥渊尊主轻轻一弹,小鸟朝着铜镜飞去,如石子投湖,铜镜微微震颤后,便重新恢复了平静。
柳如眉此刻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
答应?那样一家四口便能重新开始。
她只要好好养育沈兆兴,从小严加管束,或许他能成为一个正常人,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安稳的过一生。
突然,太阳穴猛地一疼,一道陌生的声音钻入脑海。
她先是惊愕,随即恐慌,紧接着被愤怒淹没。
她颤抖着站起身,俯视着眼前的女儿,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自己和女儿,在沈宏霏心里究竟算什么?
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是没了利用价值便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想复活、想重生,大可去找别的女人!
说的对啊,就算沈宏霏真能重活一世,他一定会做出更好的选择:
避开这一世所有麻烦,踢开一切毁他名声的绊脚石。
他怎么还会再遇上自己,怎么会再与自己偷偷摸摸过那十几年?
那样一来,又哪里会有沈兆兴和沈明月?
就算高家大小姐去世后,他大可以继续攀附高家这棵大树。
娶了洛书雪,届时功成名就,妻子是名门贵女,身后有高家、洛家两大助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柳如眉真想放声大笑,笑自己聪明一世,到头来才发现,竟被沈宏霏耍得团团转。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柳如眉猛地回头——是沈宏霏,他静静站在门口,脸上看不出喜怒。
“如眉,叫一下明月,她该回去了。”沈宏霏的声音很温柔。
可是听在柳如眉的耳中犹如冰刀,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定了定神,走到软榻边,轻轻推了沈明月一下。
其实沈明月根本没睡着,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今的母亲。
母亲这些时日得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相认。
仿佛不相认,就能抹去流放路上那些肮脏的记忆;
仿佛不相认,母亲就还是沈府里端庄的当家主母。
而非那个在马车里被男人轮番凌辱、却还调笑得放浪形骸的疯女人。
母亲当时的那些污言秽语,总在她梦中响起,将她惊醒。
她沈明月没有这样的母亲,更不敢要这样的母。
——有了这样的母亲,她连想一下那位谪仙般的男子都觉得是亵渎。
她好怕,好怕玷污了他的影子,污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