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坐在安侯爷对面的椅子上,和他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中都有一丝的凶光闪现。
沉默了好一会儿,安侯爷率先开了口,
“你都听见了?”
对面的安擎宇一脸悻悻之色,
“没想到茜儿她这一次如此不好糊弄,看起来她对那些姓凌的还真的情深意重呢。父亲这一次可下决心了?是一辈子屈居人下,任人宰割,还是放手一搏,去给安家搏一个天大地大,可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你说的轻巧,不说你妹妹从小就喜欢凌南苍,就说她在宫里过了这么久,还生下一双儿女,怎可能对那凌南苍没有感情。你这次也太草率了,凌稷是她亲生的儿子,是咱们手中最大的牌,你就这么轻易的就舍弃了,如今还想让你妹妹死心塌地的替你办事,她怎么可能痛快答应。”
安擎宇不以为然的说:
“那她能怎样?和咱们决裂?把这些都抖搂出去,让整个安家都给她那个眼高手低、目空一切的儿子陪葬?哼,除非她真的不想活了。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好歹还有一个女儿呢,她敢这么干,除非是连她女儿的命也不要了。
再说了,也不是我愿意放弃凌稷那小子的,实在是他太自不量力,非要和我对着干,我只好把他先关起来。本来也是不想让他坏了咱们的事,没想要他的性命,谁知道后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到最后不得不放弃他,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也没料到凌珏那小子野心那么大,竟然想吞下我整支安家军,要不是仙师在最后帮了我,我恐怕连这一半的兵也保不住,手里没了兵权,父亲你就算是想取这天下代之也不能够了,咱们安家几百口子的老小,也恐怕只有向妹妹祈求才能苟活了。
可那时候凌稷已经知道了那么多,要是让他轻易回到京都,他可不像妹妹这么好说话。就算妹妹替安家求情,他要是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一通,父亲认为妹妹能挡得住?父亲不要忘了,说到底他姓凌,和咱们是隔着心的,”
听见儿子的这一番话,安侯爷目光渐渐变得阴鸷,
“罢了,毕竟是外姓之人,我疼他,他却不念我这外祖,为了安家,也只能对不起他了,至于你妹妹,她毕竟姓安,就算替安家受些委屈,也是她应该的。”
安擎宇在听见父亲这番话之后,终于满意的笑了,
“父亲这么说就对了,其实我们这么做,对茜儿并没有什么不好。茜儿她这么多年来小心在后宫伺候,至今不过是个贵妃,皇上表面上对茜儿恩厚,实际上呢?让那东方秋月一个半死之人占据着皇后的位子,咱们安家看上去风光,背地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看笑话,自己家的女儿还比不过一个没有家族做依仗的活死人。
这次破釜沉舟的放手一搏,真要是得了手,父亲和安家不同往日不说,茜儿她就是地位尊崇的长公主,那可是皇家血脉,岂不比她在后宫委屈求全的做个妃子的好。这道理,相信到了那一天,妹妹自己就会想清楚的,父亲不必为了茜儿不安,还是好好计划咱们的大事才好。”
安侯爷点点头,
“宇儿你说的对,茜儿毕竟是女流之辈,目光不免短了些,眼前还是咱们的大事要紧,她先委屈上两日,以后会明白的。”
……
这一年的春节,东文皇帝凌南苍过的格外不平静。
宫里宫外,皆是一团乱麻。
各处边疆,纷纷战事不断,按下葫芦浮起瓢,就没有一天的太平日子过。
南疆那边,好容易驱逐了南蛮人,遗留下的麻烦官司却不断。本应该在前线御敌的安擎宇无召回京,还带了军队,就驻扎在离京都几百里的地方,表面上诚惶诚恐,上书请罪,实际上虎视眈眈。
赈灾后早就应该回京的嫡子凌瑾一番遇刺之后生死不知,不知怎么奇迹般的出现在南蛮人的大本营,神奇般的在几乎没有南疆兵力的情况下结束了这场战争,保全了南疆不说,还让南蛮王签了投降纳贡的降表,一战决定了南疆今后数十年的和平。
这本是一件值得大庆的丰功伟绩,可还没等他高高兴兴的召睿王凌瑾回来庆功,西北边陲和东北沿海又频频爆发异动。尤其是西北,据他的人回报说,果然有一股军队潜入了西北,看军备及装束竟然真的是从南疆的安擎宇手下叛乱过去的。
这还是他明面上收到的消息,就已经让他的朝堂上吵的不亦乐乎。有人要将安擎宇下狱,追究他的罪责,有人说他情有可原,可以让他去西北平叛,又有人反驳说,平什么叛,西北如今还风平浪静,哪有人反?
凌南苍坐在龙椅上,两耳被吵得嗡嗡的,这些年第一次感到了厌倦。殚精竭虑了几十年,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想起来暗中递上来的那些消息和证据,看惯了风雨和阴谋诡计的他也忍不住在寝宫砸了几套茶盏。
他的兄弟子侄,他的爱妃,他的儿女,他的肱骨之臣……所有人,各有各的算计,没有一个人,,是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对他的。
凌南苍在暴怒中忽然发现自己老了,因为他独自在寝宫中发了火之后,按下了所有的事情,没有处置任何一个人,仿佛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消息都不曾递到过他的手中。
他依然对安贵妃和善亲厚,对其他年轻的嫔妃也小有赏赐,对宫里现在唯一年长些的女儿娉婷关爱有加,甚至还过问起了她的终身大事,对后宫中那几个还幼小的儿女更加疼爱,亲自去选了教导他们的师傅……
后宫中因为皇上突然而来的热情很是热闹了几日,然而不久又一切归于平淡了,凌南苍想要看到的和睦热闹的景象就像石子在水中溅起的水花,还没看清就不见了。
凌南苍失望之余,去了久未踏足的皇后宫中坐坐。
当然,也仅仅是坐坐。
长女芷瑶带着红衣离开的时候,说无论能不能找到她母亲的下落,都会尽快找到凌瑾一起回来,毕竟她给采芝身上施的术法只能维持白日而已。
可现在她走了已经四月有余,采芝早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她们,却一个也没有回来。
凌南苍忽然很心慌。
作为一个帝王,他对自己这种心慌很羞愧,但这种羞愧却并不能缓解他的心慌。
芷瑶不在身边十几年,他都没有如此心慌,但这次归来,让他看到了秋月往昔的影子,可没几天女儿却又突然离去,神秘的消失了些日子,突然有消息传来她出现在了南疆,带着一队女兵护住了东文的南城墙,就像她母亲当年一样。
凌南苍忽然特别渴望赶紧见到女儿,这种强烈的感觉,比之前十几年的分别还要强烈。可是,女儿突然又断了消息。一连三月,音讯皆无。
凌南苍这才惊觉他和秋月之间似乎什么联系都没有了。
他们共同拥有的一切,包括儿女都似乎马上就要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这么多年,他固执的留着秋月的皇后之位,嘴里说是为了凌瑾和芷瑶的身份,实际上是想要给自己一个安心,似乎这样,秋月就还会有一天,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现在呢?他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坤宁宫里那个明知道是假的容颜也不见了,他身为一个帝王,居然卑微的连这点子执念都要无处寄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