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7,放弃希望
车轮碾过弹坑的瞬间,车身剧烈摇晃。
拉贝的手杖重重磕在铁皮车壁上,震落车顶积灰,顾云舒向后仰倒时,王泽本能地踩了脚刹车,却被后视镜里她急速摆手的动作制止。
女人抹了把脸,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哽咽声混着颤抖的语句飘进驾驶座。
“那些孩子......不能再等了......”
暮色从破碎的车窗渗进来,在两人涨红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王泽喉结滚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上的裂痕,远处紫金山的轮廓在硝烟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王泽很快搞清楚了拉贝和顾云舒吵架的原因。
明天晚上,会有一艘悬挂德国国旗的运粮船只,在码头短暂的停靠。
这艘船不但可以送来拉贝工厂所急需的粮食,药品。同时也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的带走几个人。
双方分歧的点在于,拉贝建议把一些消耗比较大的成年人先送走,这样工厂可以减轻一些负担。
顾云舒却建议先把一些孩子们先送走,因为这些孩子代表着中国的希望,代表着中国的未来。
而不论是哪种方案,拉贝先生都建议,顾云舒都要趁着这个机会先走,逃离这个修罗场。
王泽听完了顾云舒的解释后,一时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从理性上来讲,拉贝先生的选择是对的。
工厂的食物储备已经不多了,拉贝先生这样做,可以救更多的人。
但是从感情上来讲,顾云舒的选择也未尝不对。
王泽还在沉思,顾云舒已经焦急的问道。
“王泽,你也同意我的观点,对不对?”
王泽苦笑了一下。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个裁判我也不好当。反正我是不会走,让我走的唯一条件就是,最后一个小鬼子滚出我们中国!”
深夜的南京城浸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汽车引擎声像压抑的呜咽。
王泽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后视镜里,两个成年人蜷缩在后座角落,牙齿打颤的声音混着车轮碾过瓦砾的脆响,在狭小车厢内格外清晰。
他们的棉袍早已磨得发亮,此刻却因恐惧而剧烈抖动,仿佛风中两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
顾云舒轻轻按住其中一人颤抖的手,却换得对方更剧烈的瑟缩。
拉贝先生攥着安全区通行证的手青筋暴起,喉结几次滚动,最终将泛黄的臂章又整了整。
远处哨卡的探照灯如幽灵般扫过废墟,刺破雨雾的光柱里,能看见飞扬的尘土和悬挂的残破布条,膏药旗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哗啦声。
“别怕。”
顾云舒压低声音,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汽车缓缓驶入检查区,日军的刺刀在车灯下泛着冷光,当伍长粗暴地拽开后车门时,两名成年人瞬间跌坐在地,膝盖磕在碎石上却浑然不觉,哆哆嗦嗦举起的双手几乎要挡住整张脸。
拉贝先生的呵斥声和顾云舒急促的解释声同时响起,而王泽死死盯着挡风玻璃,随时准备踩下油门——哪怕前方是枪林弹雨。
最终,汽车上的纳税标志起了作用,日本人看到这个标志也不敢太放肆,挥手让他们通过。
王泽这才重重的喘了一口粗气。
汽车来到码头的时间并不长,一艘悬挂德国国旗的船只就慢慢靠了岸。
一个牧师打扮的德国人走了下来,一看到拉贝先生,就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
拉贝先生只是微笑着对这个人表示感谢,然后回头看了看顾云舒。
顾云舒点了点头,王泽打开了汽车后备箱,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竟然藏了4个孩子。
在顾云舒的提示下,那两个成年人和4个孩子一起走到拉贝先生和那个德国人面前,认认真真的鞠了一个躬。
顾云舒又上前嘱咐了两个成年人几句,然后目送他们上了船。
王泽把两大袋粮食装上了汽车。才带着拉贝先生和顾云舒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拉贝不断的责怪顾云舒。
顾云舒并没有任何反驳,只是微笑着看着窗外。
王泽虽然听不懂拉贝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也可以猜到,拉贝一定是在责怪顾云舒没有跟着船一起离开,反而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两个孩子。
运送粮食的船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顾云舒放弃了这个机会,也就意味着放弃了生的希望。
机器轰鸣声里突然炸开的枪响,惊得王泽手中扳手当啷落地。
铁屑飞溅的工作台旁,他僵立着数了数——七声、八声,子弹破空的尖啸混着日语嘶吼,像无数利爪挠过耳膜。
车间顶棚的灯泡在震动中摇晃,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砖墙上。
他贴着墙根挪向铁门,掌心已沁透冷汗。
当“砰砰”的砸门声响起时,门板震落的墙灰簌簌掉进衣领。
门闩抽离的瞬间,腥风裹挟着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浑身浴血的年轻男人一头栽进他怀里,后背洇开的血迅速浸透王泽的粗布长衫。
身后追兵的皮靴声如催命鼓点,那人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染血的牙齿缝里挤出气若游丝的字句。
“顾......顾云舒......在......”
王泽迅速和工友们一起把这个受伤的男人抬进宿舍里,而其他人迅速的关门,清理地面上的血迹。
这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显然大家对于这种事已经是轻车熟路。
突然闯入的男人20多岁,苍白如纸的脸上,细碎血痂混着尘土黏在棱角分明的眉骨与鼻梁,却遮不住剑眉下那双半阖的凤目。
此刻眼尾泛红,瞳仁蒙着层痛苦的水雾,眼睫上还凝着血珠,随着颤抖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高挺的鼻梁与薄唇间洇开血痕,下颌线条紧绷如弦,碎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沾血的额角。
他的衣服领口撕开大半,锁骨处狰狞的枪伤不断渗血,染红了半幅衣襟。
后颈青筋暴起,喉结艰难地滚动,染血的手指死死揪住王泽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意识涣散前,他睫毛剧烈颤动,含混不清的呢喃从染血的唇间溢出,仿佛最后一缕游丝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