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武周城外旷野上,寒气刺骨。
泥土与未散尽的硝烟味混合,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连绵的鞑子营寨黑影幢幢,犹如一头蛰伏的受伤巨兽,喘息粗重,戒备森严。
哨塔上死气灯摇曳,映照出哨兵紧张的面孔。
营内偶尔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和兵器碰撞的轻响,预示着之前葬马坡的惨败并未让其完全丧失斗志。
赵暮云勒马立于一处稍高的土坡,玄甲染霜,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敌方营盘。
他身后,是黑压压一片肃立的联军将士。
刀枪如林,呼吸形成的白雾连成一片,鸦雀无声,只有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一股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力量。
他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只是缓缓抬起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咚!咚!咚!”
低沉如闷雷般的战鼓声骤然炸响,一声接一声,沉重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打破了黎明死寂。
“陌刀营!前进!”
奚胜的咆哮如同虎啸,压过了鼓声。
五百名身披重甲宛如铁塔般的壮士,同时发出一声闷吼:“哈!“
如同钢铁森林骤然活化,迈着整齐划一的沉重步伐,“轰!轰!轰!”地开始向前推进。
大地在他们的脚下微微震颤,冰冷的陌刀长刃斜指前方,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幽光。
鞑子营中瞬间炸锅!
号角声凄厉,箭矢如同骤雨般从栅栏后和箭楼中倾泻而出,带着死亡的尖啸落下。
“夺夺夺夺…”
大部分箭矢撞击在陌刀营厚重的板甲上,无力地弹开或折断,仅有少数透过缝隙,带来闷哼和倒地声。
但阵列丝毫未乱,依旧沉默而坚定地前进。
“神机营!”柳毅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响起,“目标,敌军栅栏和前沿箭楼!三轮投掷!”
“轰轰轰!”
小号震天雷爆响的声音远比复合弓的弓弦震动更令人心悸。
白色的硝烟成片腾起,刺鼻的硝石味弥漫开来。
爆炸开来的铁皮如同天女散花般射向周围的鞑子。
虽然精度欠佳,但覆盖面足以压制得鞑子的弓箭手难以露头精准射击。
几声更大的巨响传来,大号震天雷在栅栏附近爆炸。
火光一闪,木屑碎肉横飞,惨叫声瞬间被更大的爆炸声淹没。
“骑兵营,两翼游弋,寻找战机!”
赵暮云的声音通过旗号和传令兵清晰传达。
武尚志、郭洛各率一千精骑,如同幽灵般在战场两翼展开。
马蹄用厚布包裹,移动时只有低沉的隆隆声,如同乌云压境,给予狄军侧翼巨大的心理压力。
战斗迅速进入残酷的消耗阶段。
巴特尔也是沙场老将,深知生死在此一举,驱赶部下依靠壕沟和拒马拼死抵抗。
鞑子射出的火箭也点燃了草地,投出的短矛偶尔能穿透陌刀营的防御。
联军每前进一步,都付出着鲜血的代价。
不断有重甲士兵中箭倒下,或被鞑子拼死冲出的骑兵撞翻,但缺口立刻被后排补上,那面“奚”字大旗始终在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前移动。
“师父!让我的河东儿郎上吧!从正面撕开他们!”
胤稷看得双目赤红,按捺不住请战。
他身后的晋王军士兵也摩拳擦掌。
赵暮云目光死死锁定战场,摇了摇头,声音沉稳:
“再等等!巴特尔的中军骑兵还未动!他在等我们急躁!传令奚胜,变‘锋矢阵’,集中力量,给老子砸开东南角!”
令旗挥动。
陌刀营的阵型开始变化,前排士兵巨刃并拢,后方紧密簇拥,转瞬间形成一个大型的钢铁箭矢。
以奚胜为箭头,猛地加速,狠狠撞鞑子防御相对薄弱的东南角!
“轰隆!咔嚓!”
巨大的撞击声令人牙酸!
木制的栅栏在恐怖的冲击力和陌刀的劈砍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裂、崩塌!
后面的鞑子被连人带盾砍成两半,肠子和脑浆流了一地!
“缺口打开了!”
了望兵声嘶力竭地吼道。
“武尚志!左翼骑兵!就是现在!冲进去!”
赵暮云等的就是这个瞬间,厉声下令。
“弟兄们!随我杀敌立功!”
武尚志早已血脉贲张,绣春刀前指,一马当先!
左翼千骑如同决堤的狂涛,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从那血肉模糊的缺口猛灌进去。
铁蹄踏碎一切阻挡,锋利的横刀挥舞,血光四溅,瞬间将缺口撕裂得更大。
营内鞑子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阵型被冲散,指挥失灵。
“郭洛!右翼骑兵,迂回包抄其后营,焚其粮草!韩忠、林丰、裴伦、胤稷!全军压上!一举荡平鞑子大营!”赵暮云的命令如同连珠箭般射出。
战局瞬间倾斜!
裴伦和胤稷看到赵暮云仅仅以三千兵马就将鞑子三万大军撕开防线,甚至是降维打击,早已震撼在原地。
当他们听到赵暮云的命令时,已经被战场的热血所感染,再也不想其它任何钩心斗角,一心只想杀鞑子。
随着郭洛率领右翼骑兵呼啸而去,裴伦和胤稷当即下令麾下兵马全军突击。
喊杀声大起,四万联军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鞑子大营彻底变成了修罗场。
火焰四处蔓延,浓烟滚滚,到处是惨烈的白刃战。
厮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交织成一曲地狱交响乐。
巴特尔纵马狂奔,声嘶力竭地试图收拢部队组织反扑,但败局已定,军心已散。
眼看联军如同潮水般涌来,巴特尔长叹一声,在亲兵拼死护卫下,砍倒几名挡路的自己人,狼狈不堪地弃营而逃,向着北方旷野遁去,企图与不知生死的兀良哈残部汇合。
“想跑?”
赵暮云冷哼一声,冷笑一声,“唐延海,斥候营给我渗透进去,生擒敌军首领,我记你首功。”
唐延海刀疤脸上泛起残酷和嗜血的冷笑,大喝一声:“斥候营的兄弟们,跟我一起抢首功!”
一百斥候营精锐战士,如同一道闪电,冲进混乱的战场,朝着巴特尔逃窜的方向穷追不舍。
联军一路追杀数十里,斩获无数,直到天色渐暗,人困马乏,方才收兵回营。
武周之围终解。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残破的营寨和遍地尸骸上,景象惨烈而悲壮。
联军虽胜,却也伤亡不小,军营中弥漫着胜利的喜悦与失去同袍的悲伤。
但此战意义重大,彻底粉碎了鞑子右路军在河东的主力,将其势力范围大幅向北压缩。
朔州,只剩下静边军和镇狄堡的一万守军,还有蔚州城外娄烦王部。
而跟在兀良哈军中的折兰王,早已想方设法保存实力,第一个离开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