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圣教国城区喧闹的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铺路石的缝隙,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咯噔”声。弗拉兹靠坐在有些磨损的绒布座椅上,透过蒙尘的车窗,看着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圣山那肃穆庄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氛围被迅速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小贩的叫卖声、铁匠铺叮当的敲打声、香料与烤面包混合的浓郁香气、还有行人们匆匆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阳光透过街道两旁参差不齐的屋顶斜射下来,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小雀坐在他对面,怀里紧紧抱着诺德赠予的圆形刃“夏圈”,用一块柔软的鹿皮仔细擦拭着它冰冷光滑的刃身。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中还残留着在圣山灯塔前经历那“无形折磨”后的惊悸,但更多的是对回到熟悉环境的安心和对新武器的好奇与珍视。诺德的虚弱身影、哈斯娜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以及那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痛苦碎片,都随着马车的摇晃暂时被压在了心底。
马车最终停在了橡木大街57号——宝莉婶婶的面包店前。
“嚯!”弗拉兹和小雀刚跳下马车,就被眼前的景象小小地震撼了一下。
记忆里那个温馨却略显陈旧的小面包店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焕然一新的两层小楼!外墙刷上了温暖的米黄色涂料,崭新的木制招牌上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宝莉婶婶的面包店”,橱窗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琳琅满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包、蛋糕和甜点,造型精美得如同艺术品。店门口排着不算短的队伍,顾客们脸上洋溢着满足和期待。生意之火爆,远超弗拉兹离开之时。
然而,当弗拉兹的目光顺着店铺侧面向上移动时,一个极不协调的景象闯入眼帘:通往二楼的入口,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饱经风霜的老旧木楼梯!它斑驳掉漆,台阶边缘磨损得有些光滑,扶手也有些摇晃,与楼下崭新明亮的店铺形成了鲜明而突兀的对比。它就那么倔强地立在那里,仿佛时光在这里刻意停滞了。
弗拉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推开面包店叮当作响的玻璃门,浓郁的烘焙香气和温暖的空气瞬间将他包裹。
“弗拉兹?还有饭馆的小姑娘?天哪!你们可算回来了!”宝莉婶婶洪亮而充满活力的声音立刻响起。她正麻利地给一位顾客打包,看到两人,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比弗拉兹离开时似乎圆润了些,气色也更好,显然生意兴隆让她心情愉悦。
“宝莉婶婶!店变得真漂亮!”小雀由衷地赞叹道。
“是吧?多亏了咱们橡木街现在成了‘香饽饽’!”宝莉婶婶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将打包好的面包递给顾客,快步绕过柜台迎了上来。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骄傲:“装修那会儿,我可特意跟工头交代了,二楼!谁也不准动!楼梯、地板、墙壁……连块墙皮都不准给我碰掉!更不准上去!特别是你们的房间!我就怕那些毛手毛脚的家伙不小心弄丢了你们的东西,或者搞坏了什么老物件儿,到时候说不清楚,让你们回来心里不舒服。”她说着,指了指那条格格不入的老楼梯,“喏,瞧见没?原封不动!婶婶我可是说话算话!”
弗拉兹看着宝莉婶婶真诚而略带得意的眼神,心头一热,感激之情几乎要溢出来:“婶婶……谢谢您!真的……太感谢您了!”他环顾着焕然一新却唯独保留了“旧时光”入口的面包店,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油然而生。这里不仅是他的落脚点,更是他在这个异世界最初的家。
“谢啥!都是一家人!”宝莉婶婶豪爽地摆摆手,随即又想起什么,脸上露出赧然,“对了,弗拉兹,你上次交房租……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儿了吧?你看现在这地段……”
弗拉兹立刻明白过来,连忙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一个硬币,那是一亚利,相当于一千欧拉,弗拉兹递了过去:“婶婶,这是拖欠的房租,还有接下来几个月的,您收好。”
“哎呀!这……这太多了!”宝莉婶婶看着那叠钱,眼睛都瞪大了,连连摆手,“现在生意这么好,多亏了你和托马斯先生……哦不,是‘镜先生’牵线搭桥,把整条街都盘活了!我这小店也跟着沾光!房租什么的……意思一下就行了……”
弗拉兹不由分说地将钱塞进宝莉婶婶有些粗糙的手里:“婶婶,您拿着!这是应该的!要不是您当初收留我,还给我那么便宜的租金,我可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现在有能力了,怎么能让您吃亏?再说了,二楼您还特意保留着原样,这份情谊,不是钱能衡量的。”他的语气真诚而坚决。
宝莉婶婶推拒了几下,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小心地将钱揣进围裙口袋,脸上笑开了花,嘴里还不住念叨:“你这孩子……真是……那婶婶就不跟你客气了!晚上给你们烤个最大的蜂蜜苹果派!”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凑近弗拉兹,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啊,弗拉兹,有件事儿……法莱恩老爷子跟我念叨过好几次了。”
“法莱恩先生?他怎么了?”弗拉兹心头一动。法莱恩,那位精灵族的老法师,橡木街街道委员会的负责人,也是他“镜先生”鉴定业务的重要引荐人和支持者。
“就是你的鉴定生意啊!”宝莉婶婶叹了口气,“你这一出去,动辄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不见人影。那些慕名而来,想请‘镜先生’鉴定宝贝的客人,预约都排到好几个月后了!可你总不在,人家等不及,好多都取消了预约,或者干脆找了别人。老爷子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再好的招牌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人气都散了。他挺替你着急的。”
弗拉兹听着,心中了然,也泛起一丝愧疚。确实,自从卷入血冠山事件、艾利维利领地的建设以及最近的圣山风波后,他留在橡木街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婶婶。谢谢您和法莱恩先生关心。我这次回来,会想办法处理一下积压的事情。”
又寒暄了几句,弗拉兹和小雀告别了忙碌的宝莉婶婶,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吱呀作响的老楼梯。
推开二楼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熟悉的、混合着旧书、木头、淡淡草药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陈设依旧,几张旧沙发围着一张磨损的木桌,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描绘着森林景色的拙劣油画。一切都仿佛凝固在了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弗拉兹站在门口,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大家围坐在一起热烈讨论的情景:六岁模样的多多像个小大人似的,双手叉腰站在桌子上,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地“主持”着光之刃的会议;布莉兹塔坐在书架旁边的地板上,神情专注地向他传授着抵御心灵侵袭和精神控制的技巧,她那半神的气息沉稳而令人安心;达克奈曼则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面色苍白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和他一起翻阅着古老的典籍,讨论着治疗他身体那诡异尘肺病的可能性……达克奈曼那清澈眼神中透出的善良和坚决——他宁愿忍受痛苦甚至死亡,也绝不接受通过伤害他人或转化为血族来延续生命……可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到近乎固执的人,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去抢夺圣教国的圣瓮,甚至不惜背负人命呢?这个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弗拉兹心头。
“库诺比……。”弗拉兹下意识的喊出库诺比的名字,但随即想起,为了守护艾利维利法师塔中陷入永久静止状态的伙伴们,库诺比已经被他留在那里,用她那强大的幻境能力构筑着最后的防线。如果库诺比在的话,就知道橡木大街最近的情况了,也不知道库诺比在艾利维利呆的开不开心,上次在艾利维利都没来得及跟她好好聊聊。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将弗拉兹从沉重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他转头看去,只见小雀已经轻手轻脚地将“夏圈”从背后卸下,放在那张旧木桌上。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块更细腻的绒布和一小瓶保养油,正极其专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圆形刃的每一寸弧面,特别是那锋利得仿佛能切割光线的刃口。她的动作轻柔而虔诚,眼神中充满了对新武器的珍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这把参考动漫游戏里的奇门兵器,造型古朴而致命,冰冷的金属质感与小雀年轻的脸庞形成奇异的对比。
“弗拉兹先生,”小雀一边擦拭,一边头也不抬地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忧虑,“诺德先生……跟着那位枢机卿大人走了,不会有事吧?那个哈斯娜大人……感觉好可怕。”
弗拉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橡木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别太担心。哈斯娜虽然……手段严厉,但她位高权重,既然答应了雷腾大哥和我们提出的条件,应该会信守承诺。而且诺德已经立下了血裔重誓,她暂时没有理由再为难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更重要的是,雷腾大哥……和她的‘交情’很深。有他在,诺德的安全应该无虞。”
话虽如此,弗拉兹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哈斯娜那反复无常、视规则如无物的行事风格,以及她掌控时间那近乎神明的恐怖能力,都让他无法真正安心。更重要的是,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六七年前,正是哈斯娜偷袭了前调查部主管、紫衣教士因贝拉多!才导致了因贝拉多的陨落和转世,变成了现在被永久牢笼静止在艾利维利法师塔中的多多!一旦让哈斯娜知道,当年的“死人”因贝拉多,如今正以“多多”的身份存在着……弗拉兹不敢想象那会引发怎样毁灭性的灾难!海尔默、光之刃所有静止的伙伴、甚至整个艾利维利……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小雀,”弗拉兹转过身,神情异常严肃,“记住,关于我们光之刃佣兵团的所有事情,特别是艾利维利那边的情况,还有……多多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向圣教国的任何人提起!一个字都不能提!明白吗?”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小雀。
小雀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了一跳,停下擦拭的动作,对上弗拉兹的目光,认真地点点头:“我明白!镜老板!我发誓,一个字都不会乱说!”她能感受到弗拉兹话语中那沉甸甸的分量和深切的担忧。
弗拉兹看着小雀郑重的表情,稍稍松了口气。他开始整理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将一些可能需要的书籍和工具打包。小雀也很快将“夏圈”保养完毕,小心地收好。她看着弗拉兹忙碌,又看了看客厅,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弗拉兹先生……我的房间收拾好了。”她指了指弗拉兹的卧室,“那……您晚上睡哪里呢?”她的目光落在客厅那张唯一的长沙发上。那张沙发做工倒是不错,是真皮的,据说是炼金术师格瑞克某次“大赚一笔”后得意洋洋买回来的,当时还和布莉兹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上二楼。只是此刻,沙发上堆满了弗拉兹摊开的书籍、卷轴和一些杂物,显得凌乱不堪。
“我睡沙发就行。”弗拉兹不以为意地走过去,准备把上面的东西搬开,“以前也经常睡。”
“那怎么行!”小雀立刻反对,跑过来帮忙收拾沙发上的杂物,“这沙发虽然大,但您这么高,睡一晚肯定腰酸背痛!而且这么乱……还是我睡沙发吧!您睡卧室!”她不由分说地开始把书往旁边搬。
“不行不行!你是女孩子,怎么能让你睡客厅沙发?”弗拉兹连忙阻止她,“卧室你住,就这么定了。”
两人在沙发旁推让起来,一个坚持要睡沙发,一个坚决不同意。小雀看着沙发上堆满的东西和那略显狭窄的空间,怎么也不忍心让弗拉兹将就。
“真的没关系!弗拉兹先生!”小雀坚持道,“我在新阿卡德跟师傅学习的时候,经常就睡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沙发已经很舒服了!”
弗拉兹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跟我来。”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小雀疑惑地跟了进去。弗拉兹的卧室很简单,一张书桌,一个柜子,还有……一张看起来像床的、铺着垫子的平台。
弗拉兹走到“床”边,伸手掀开了上面铺着的厚实布料和垫子。
下面露出的,是四个大小不一的陈旧木箱!它们被巧妙地拼凑在一起,上面铺了木板和垫子,就成了他的“床”。
“啊?”小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弗拉兹一直以来睡的竟然是这个!
“你看,”弗拉兹拍了拍木箱,“其实也没比沙发舒服多少。以前条件有限,光想着把橡木街和艾利维利弄好,让大家有个安稳的地方,就没顾上自己这点小事。后来习惯了,也就懒得换了。”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小雀看着那简陋的箱板床,又看看弗拉兹平静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弗拉兹总是那么“不在意”自己的住处。他把所有的精力、资源和金钱都投入到了橡木街的改造、艾利维利的建设、以及为伙伴们寻找解除诅咒的方法上。他信任团队的力量,坚信集体的利益远高于个人的舒适。这种近乎“舍己为人”的付出,听起来像是理想主义的空话,甚至有些虚伪,但弗拉兹却是在用最朴实的行动践行着。他不是在说,他是在做。
小雀没有再推辞,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位年轻的“镜老板”充满了更深的敬意。
“好吧……那我睡卧室。”她轻声说。
弗拉兹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楼下突然传来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穿透了面包店的喧嚣:
“回来了也不先来找老头子我报到?快下来!有活儿等着你呢!”
是法莱恩!橡木街的精灵老法师,街道负责人。
弗拉兹和小雀对视一眼。看来,短暂的休憩结束了。橡木街的烟火日常里,新的挑战和任务,已经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