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前夕,清极院的窗下洒满浅淡晨光,谢知意正扶着孕肚,在案前缓缓落座。
案上摊着未抄完的经书,素色宣纸叠了半尺高,墨锭已在砚台中研得细腻,只待她提笔补完剩余篇数。
“娘娘,刘公公来了。”寒露在外通报。
“请刘公公进来。”谢知意抬眸望去,只见刘永顺捧着个素色锦盒,笑意温和地步入室内,身后小太监还小心跟着,手里亦托着一叠规整的宣纸。
“老奴给佳婕妤请安。”刘永顺躬身行礼,随即把锦盒与宣纸一同奉上,“陛下知晓娘娘近日忙着抄经,怕累着您和腹中龙裔,便在空闲时仿着娘娘的笔迹,替您抄了些。您瞧瞧这字迹、这篇数,能不能用?”
谢知意听这话,惊了一下,“陛下帮我抄经?”
伸手接过宣纸,上面的字迹乍看与她的风格别无二致。
横平竖直间藏着几分秀丽,连她惯常写“愿”字时略收的笔锋都仿得惟妙惟肖。
可细辨之下,又能察觉笔锋深处藏着丝不同:少了几分女子的柔婉,多了丝帝王独有的利落劲,墨色浓淡间透着股沉稳,显然是萧浔一笔一划写就,还特意收敛了自身笔意,只求贴合她的字迹,免得被人看出破绽。
她逐页翻看,只见每页经书都抄得工整端正,无一处涂改,篇数恰好补上她未完成的部分,不多不少,刚凑够百篇之数。
原来萧浔不仅代抄,还特意算过她已完成的篇幅,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得周全。
暖意从心底漫开,谢知意眼底漾起温软的笑意,轻声道:“能用,陛下费心了。劳烦刘公公回去禀报,就说本宫多谢陛下体恤,有了这些经书,也省得本宫再硬撑着孕肚伏案了。”
“娘娘满意就好。”刘永顺笑得眉眼舒展,又补了句,“陛下特意吩咐,若娘娘觉得哪里不妥,再让老奴回禀,他再补抄便是。如今既合用,老奴就不扰娘娘清静了。”
“育琳,替本宫送送刘公公。”谢知意吩咐道。
傍晚时分,谢知意让谷雨将两百篇经文,送去启元宫。
余少云看到送来的经文,一篇不差,字迹还工整,指尖捏着纸页的力道陡然加重,指节泛出青白。
她原以为谢知意怀着七个多月的胎,就算咬牙撑着抄经,字迹也该露出几分倦怠潦草,或是凑不齐篇数要请太医、露了怯,可眼前这叠经书,每页都写得横平竖直,竟找不出半分错处。
“佳婕妤还真是要强啊!”余少云咬着牙赞道。
谷雨笑道:“我家娘娘说,抄经本是为中元节祈福,替皇家、万民求个平安顺遂,既是皇后娘娘定下的正经事,自然要用心些才好。我家娘娘虽怀着身孕,却也不敢懈怠,每日晨起抄几页,午后歇够了再补几页,累了便靠在榻上揉一揉腰,腹中孩儿也乖,从不折腾,倒让娘娘能静下心来把字写齐整。如今总算凑够了篇数,娘娘怕误了祈福的时辰,便赶紧让奴婢送过来,还请皇后娘娘查验。”
“行了,回去告诉佳婕妤,她办事尽心,本宫晓得了。”余少云没讨到半分便宜,心头郁气难平,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说,挥手让谷雨退下。
中元节的祈福仪式刚过,宫里的平静便被一则消息打破。
七月十九日上午,闽国使团抵达大虞京城,径直入住了四夷馆。
这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很快就在后宫漾开层层涟漪。
次日午后,谢知意小憩醒来,正坐在起居室的窗边,享用着芒种刚端来的茶点:一盘栗子蓉蒸糕,一碟芝麻奶黄小方。
米白色的栗子蓉蒸糕上,印着浅淡的如意纹,热气裹着栗子的甜香,轻轻飘进鼻尖。
“娘娘,这栗子蓉蒸糕是奴婢今早用新剥的栗子磨的蓉,加了些糯米粉蒸的,软和又好克化。”芒种指着旁边的芝麻奶黄小方,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小方是用新磨的白芝麻裹了外皮,内里的奶黄馅掺了些蒸软的山药泥,绵滑得很,您尝尝?”
谢知意依言夹起一块奶黄小方,轻轻咬开,绵滑的奶黄馅在舌尖化开,甜而不齁,还带着淡淡的奶香与山药的清甜,口感恰好。
她正细细品味,李进忠便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躬身禀报宫外的消息,“娘娘,奴才打听清楚了!闽国使团这次来了三十多人,为首的是海阳大君的心腹乔彦。听说这人嘴皮子最是厉害,早年还在咱们大虞国子监读过书,对宫里宫外的规矩门儿清着呢!他们昨儿上午刚住进四夷馆,就立刻递了国书求见陛下了!今天上午,陛下就下旨宣他们觐见了。”
谢知意抬手接过谷雨递来的温牛乳,抿了一口,目光沉了沉:“既在国子监读过书,那他该知道,王婕妤是二皇子生母。陛下纵是不顾及她,也得顾着皇子的颜面,哪能轻易把人送回闽国?他带着使团来,为海阳大君求封正统是真,可这‘请回’王婕妤的说法,怕是没那么简单。”
“娘娘说得在理!”李进忠躬着身,顺着话头往下说,“奴才还打听到,这海阳大君刚夺了王位,根基还不稳。前国主的旧部在闽国各地藏着不少,闽国世子虽被囚禁了,但他与王婕妤是一母同胞,海阳大君怕王婕妤在大虞设法救出世子,更担心大虞借着王婕妤的名头干涉闽国内政,故而才急着接人回去。”
谢知意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冷哼一声,“这个海阳大君倒会盘算,可这事哪能如他意?若陛下真应了他的请求,便是折了大虞的国威。只是海阳大君既然敢提,必然也备了后手。”
“什么样的后手,会让陛下愿意送王婕妤回闽国呢?”谷雨在一旁听得疑惑,忍不住问道。
“比如割让城池。”谢知意的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海阳大君新得王位,最缺的是正统名分;而他最能拿出的筹码,便是闽国边境那几座兵家要地。或是扼守漕运的清河镇,或是紧邻我大虞岭南道的云台山城。他若真愿割让其中一座,或许能换得陛下点头认他的王位,又能‘请回’王婕妤断了前国主旧部的念想,这笔买卖,他算得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