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印这话可折煞老奴了。“王嬷嬷垂首,整个人缩成一团,“方善保方才的话您也听见了,他自己都说是幕后之人拿家人要挟,老奴不过是偶尔瞧他家境难,托他带出些碎瓷片换点嚼用,哪知晓什么‘幕后之人’?如今他这一死,老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毕竟老奴莫名牵扯进这事中,旁人不知内情,难免要嚼舌根,连累宫里的体面就不好了。”
“王嬷嬷,您这番话听着倒是滴水不漏。可宫里这么多,方善保为何不牵扯别人,非要牵扯上你。还宁愿死,都不敢说出幕后之人。你觉得这是个什么原因呢?”周成安似笑非笑地问道。
“周副尉,您这话可就冤枉老奴了!”王嬷嬷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方狗蛋这混小子,为何牵扯老奴,老奴也想知道啊!老奴对他那么好,他没良心啊!老奴在宫里谨小慎微三十年,从未与人结怨,如今平白被卷进这谋逆大案,心里的苦处,比谁都多啊!”
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虽没挤出泪来,那副苍老又无助的模样,倒有几分能引人恻隐。
但王泰和与周成安可不是心软之人,两人目光在王嬷嬷那副可怜模样上扫过,眼底半分波澜都无。
王泰和挑了块瓷片,捏在手中,“嬷嬷说‘偶尔’托他带碎瓷片,那咱家倒要问问,这‘偶尔’是几遭?头一回运出的是什么物件的碎片?卖了多少银子?你与方善保各分了多少?”
他顿了顿,目光抬起来时,已添了几分冷意:“还有,宫里禁物私运出宫,需过宫门查验,方善保一个司苑局小管事,既无出宫令牌,又无承运职权,你们是如何把碎瓷片藏在身上,或是托了哪个宫门的侍卫放行?这些细节,嬷嬷总该记得清楚吧?毕竟是关乎‘养老银’的事,哪会像记不清账似的含糊?”
“老奴只管把碎片交给方善保,他如何运出去,老奴不过问。卖瓷下所得我们是平分的,第一回各分了十二两银子。”王嬷嬷避开关键性问题。
“不过问?嬷嬷在宫里三十年,最是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方善保倘若偷运瓷片出宫失手,头一个供出的就是你,你怎会连他用什么法子运出去都不过问?难不成你早笃定他绝不会出事?”王泰和目带审视地问道。
王嬷嬷体会到方善保在面对王泰和逼问时的那么窒息感了,垂着头避开王泰和的目光,声音也弱了几分:“老奴……老奴哪能笃定他不出事?只是方善保说他有法子,老奴想着他既是司苑局的人,偶尔要往外送些枯花败叶,许是能借着这个由头把碎片混出去。老奴一个妇道人家,哪懂什么偷运的门道,只盼着能多分点银子,哪敢多问?”
顿了顿时,又补充道:“再说那时候老奴也怕问多了,方善保嫌麻烦不肯帮衬,毕竟宫里肯帮老奴带东西出宫的,也就他一个。老奴也是没办法,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没去细究他的法子。想着只要有银子分,就成了。”
“这分的银子还不少呢,一次就平分十二两,那便是总共卖了二十四两。京中收旧瓷的铺子,便是最好的完整官窑,也不过五六两银子,若是碎瓷片,最多不过一二两银子,你们送出去的‘碎瓷片’难不成是用金粉裹的?还是说,方善保运出去的根本不是瓷片,是借着‘卖瓷’的由头,偷运了别的东西出去?”周成安尖锐地假设。
“周公公这话说得可要了老奴的命了!”王嬷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了层水光,虽没落下泪,却颤着声音将头垂得更低,连肩膀都跟着微微发抖,“老奴不过是个伺候太后娘娘起居的老东西,无儿无女,娘家也早没人了,就盼着能攒点银子,等将来走不动路了,好歹能买个小丫头端碗热汤,不至于冻饿而死在冷宫里。”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指尖沾了点虚浮的湿意,声音又软了几分,带着股咽咽的委屈:“太后娘娘仁慈,库房里的珍玩瓷器多的是,偶尔有小宫女打碎几套茶盏瓷碗,娘娘也从不说什么,只让当垃圾扔了。老奴瞧着可惜,又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没个依靠,才起了私心,托方善保悄悄带出宫换几两碎银。哪敢想什么‘偷运别的’?真要有那胆子,也不会守着这点碎瓷渣子算计了。”
说到这,她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心酸:“如今倒好,不仅银子没攒下几两,还惹上戕害龙嗣的嫌疑。老奴这把年纪了,死了倒也干净,可要是连累了太后娘娘的名声,落个‘偷运宫中之物’的骂名倒还分罢了,却不想......老奴真是冤枉啊!”
久久未语,又在假寐的田副尉,睁开眼,看王嬷嬷垂首拭“泪”,微眯起了眼。
先前方善保遭追问时,只会一味慌乱圆谎,连“宝昌银铺遭水淹”的常情都疏漏了,反倒越辩越乱。
王嬷嬷老奸巨滑,面对周成安才抛出“偷运他物”的尖锐诘问,她便借“诉委屈”转了话锋。
既未否认“私运碎瓷”的小事,又将话题引至“无儿无女、恐老来冻饿而亡”的可怜境遇,连“太后仁慈、瓷器丰足”也搬来作缓冲。既撇清了“谋逆”重罪,又让“私运碎瓷”瞧着似走投无路的小过,顺带还暗赞太后一句,这般急智与应变,远比方善保那蠢笨之徒强上许多。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难怪太后会令王嬷嬷来担此局,这老妇不仅口风紧,更懂如何在慎刑司的逼问中寻活路。
既不硬碰,又能将话说得软中带韧,便是周成安那般言辞尖锐之人,一时也难寻更厉的话来反驳。
待王嬷嬷叹着“冤枉”垂首时,田副尉才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体恤”:“王嬷嬷也不必急着诉冤,大人审案本为查明真相。您既将前因后果说清,也省了不少误会。只是‘碎瓷售银二十四两’一事,终究尚有蹊跷,待后续侍卫查过收瓷的铺子,若真是御窑残片值此价银,大人自会还您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