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堵得方善保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再说“当时着急没问”,可转念一想,先前已说过“急着回宫没多留意伙计模样”,如今再提“着急没问票签用处”,反倒显得处处都在“急”,更像刻意遮掩。
他哑口无言,田副尉坐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
方善保这话,简直是把“撒谎”二字写在脸上。
宝昌银铺的保养旧例,京中略通世事的人都知晓,便是寻常市井人家打了银饰,也会特意留着票签待来年保养,哪有取了货便随手丢弃的道理?
田副尉没法再提醒,也不想提醒,干索性低头假寐。
王泰和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怎么不说话了?是想不出来新的说辞,还是终于知道自己的话漏洞百出,没法编下去了?”
方善保嘴唇哆嗦着,想抬手擦汗,却被麻绳捆得死死的,只能任由冷汗糊住眼睛,视线里一片模糊。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些提前备好的说辞,竟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王嬷嬷抬头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明,语气却透着长辈般的恳切:“善保啊,你可别犯糊涂!别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你娘还在家里盼着你回去,侄儿还等着你来年带新玩意儿,你要是现在不说实话,让大人们动真格,到时别说你自己,你家里人都会被你连累的!只要你说实话,你也不用受罪,你家里人也都会好好的。”
方善保浑身一震,对上王嬷嬷那双看似关切、实则藏着冷光的眼睛,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是个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如果可以,他不想走那一步,“嬷嬷,我没撒谎啊!我真去宝昌银铺打了锁!真把票签丢了!您忘了去年四月初,还是您替我向掌印的求情,多给了两天假,让见我出宫回家给侄儿送锁?”
王嬷嬷见他还在垂死挣扎,眼中闪过一抹狠意,道:“善保,老奴念你在宫中日子过得苦,才时时帮衬,可你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欺我年老,很多事记不清,就胡诌。但这事,我记得很清楚,四月初,司苑局的几盆牡丹害病,枯死了。刘掌印急心火燎的,我那敢替人求情。”
田副尉微微挑眉,不愧是混迹后宫三十多年的老人,果然老奸巨滑,一见情形不对,就立马弃子保车。
方善保听见“牡丹枯死”四个字,脸色霎时褪得只剩纸白,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却被王泰和冷厉的目光钉在原地。
“方善保,事已至此,你还敢满嘴谎言,当慎刑司是你随意编排说辞的地方?当那些刑具摆出来都是好看的吗?”王泰和的话中,带着浓浓的威胁。
方善保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困兽,眼里满是绝望的慌乱。
“看你这样子,咱家大胆推测一下,那荆钗、长命锁根本不是你家人的物件?不过是有人为了让你演一出‘被要挟’的戏码?”周成安一针见血地问道。
“不、不是的。”方善保下意识地反驳,可是声音里的底气早已散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颤抖。
王泰和已没有耐心再跟他耗下去,“来人,将他带去刑房,咱家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刑具更硬。”
“是。”侍卫应声而入。
“王公公饶命,我招,我招。”方善保的上半身猛地往前挣了挣,却被手臂上的麻绳拽得剧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愈发惨白。
他往后一倒,双眼一翻,人晕厥了过去。
王泰和冷笑一声,“来人,端盆冰水来,将他给咱家泼醒。”
一盆冰水泼在了方善保的身上,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但他咬紧牙关,就是不醒。
“好好好,够硬气,咱家就喜欢硬气的人。”王泰和阴森地笑,脸上多了几分狰狞,“拿拶子来。”
十指连心,方善保痛得没法装晕厥,虚弱地醒来,两眼无神地看着王泰和,“王公公……求您……给杯参茶……让奴才润润嗓子……”
侍卫看向王泰和,见他冷着脸点头,便转身取来先前桌案上的参茶,凑到方善保嘴边。
他艰难地抬了抬脖颈,浑浊的茶水顺着嘴角的伤口往下淌,疼得他皱紧眉头,却还是一口口咽了下去。
一杯茶尽,他抬起手,在嘴边擦了擦,王“公公……不是奴才嘴硬……是奴才不敢说……”
他咳了两声,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幕后之人……拿奴才家人的性命要挟……小的若是招了……他们就都……活不成了……”
“奴才身子残缺,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可奴才不能……不能害了家人……”他声音越来越低,每说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今日落在公公手里……奴才认了……奴才的家人……他们……不知情……”
话音未落,方善保的头猛地一歪,双眼死死盯着殿外的夜色,便没了呼吸。
侍卫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脖,脸色凝重地躬身道:“大人,他……没气了。”
王泰和不敢置信地盯着方善保的尸体,田副尉和王嬷嬷都如释重负。
周成安转动玉圆球的手一顿,眉头皱起:“死了?倒便宜他了。这一死,线索又断了。”
田副尉也站起身,走到方善保身边看了一眼,“这瞧着像是中毒,可参茶不可能有毒,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王泰和也想知道,“把仵作带来,好好查查怎么回事?”
“掌印,眼下已过三更,方善保自绝身亡,仵作来查毒少说也要耗上半个时辰。您看……王嬷嬷这边,今夜还要再审吗?”田副尉问道。
王泰和缓缓收回落在方善保尸体上的目光,看向王嬷嬷,“王嬷嬷,方善保虽已断气,但此案诸多疑点未解,您作为宫中老人,又与他多有交集,想来不会对此一无所知吧?”
田副尉暗叹,还以为方善保死了,王泰和会暂缓审问,没想到他就这么继续审起来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