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法医中心的玻璃穹顶洒下来,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边。李睿望着她挺直的脊背,突然说道:“今晚的检讨书……”
滕艳兰瞥了他一眼,“不是说了先破案吗?”
李睿看着她耳尖泛起的薄红,忽然笑出声,“是是是,差点忘了。”
“哼,别想我会轻易原谅你。”她瞪了李睿一眼,转身走向楼梯,“这笔账我要跟你好好算算!”马尾辫扫过他手背,留下一道带着体温的痕迹。
“至于嘛……”李睿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不至于!”滕艳兰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道:“这关乎我的尊严。你昨晚上太伤人了,我头一回这么主动,你竟然……哼!”
“不是你说结婚前不那啥的嘛……”李睿微微一笑。
“谁说我要跟你……”滕艳兰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但又担心被人听到,“那啥了……”后面几个字几乎听不到,脸颊也浮现绯红。
“温柔说的一点没错,你就是个假正经,闷骚!”她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带着破茧的畅快,“等案子结了,我再跟你算账!”
……
解剖室的石英钟指向五点,小王对着洗手池的镜子龇牙咧嘴。他撸起袖子,腕间的皮肤被搓得通红,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腐液痕迹。七遍肥皂、三遍酒精、两遍消毒水,那股混合着尸蜡酸臭的味道却像长了爪子,死死嵌在毛孔里,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股甜腻的腐味。
“还在和手较劲?”李睿的白大褂扫过他后背,手里拎着袋柠檬和一瓶伏特加。
小王哭丧着脸转身,水珠顺着肘尖滴在解剖服上:“李睿,我感觉自己快腌入味了。等会让去食堂,别人肯定以为我偷喝尸水了。”
李睿挑眉,将柠檬切成薄片丢进不锈钢盆,倒酒时琥珀色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知道尸臭为什么难洗?”
他用镊子夹起柠檬片擦拭小王手背,酸香混着酒精味猛地窜进鼻腔,“脂肪酸和蛋白质渗透进皮肤纹理,普通消毒水根本没用。”
小王盯着他手里的伏特加:“您该不会让我喝这个吧?”
“想什么呢?”李睿将他的手按进装满柠檬酒的盆里,“酒精溶解油脂,柠檬的果酸中和尸胺,加上——”他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粗盐罐,“物理摩擦。”
冰凉的液体漫过手腕时,小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睿用指尖碾碎盐粒,在他虎口处打圈按摩,粗粝的颗粒感混着柠檬的刺痛,让他想起解剖刀刮过尸蜡的触感。“轻点儿啊李睿!”他想抽手,却被按得更紧。
“忍着。”李睿的声音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冷静,“当年我第一次处理高度腐败尸体,用这招搓掉三层皮。”
小王抬眼,看见他指节处淡淡的疤痕——那是实习时被腐骨划破留下的。
三分钟后,李睿松开手:“闻闻。”
小王将信将疑地凑到鼻尖,腐臭竟真的淡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柠檬的清新混着酒精的凛冽。他眼睛一亮,却在看见手背上的红痕时垮下脸:“这要是被滕队看见,还以为我搞自残。”
“她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李睿用纱布蘸着柠檬汁擦拭他指甲缝,“该去派出所当实习生了。”
窗外突然掠过警车的鸣笛,红蓝灯光在洗手池上跳成碎片。小王望着镜中两人交叠的影子,李睿的白大褂领口沾着片柠檬皮,像朵歪掉的胸花。
“以前有个法医,把尸臭当香水味的。”李睿扔掉纱布,给自己倒了杯没掺柠檬的伏特加,“后来他成了省厅最年轻的专家。”
小王盯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见李睿在工作场合喝酒。
“味道会慢慢淡的。”李睿擦了擦嘴角,将空酒杯倒扣在台面上,“但有些东西,洗不掉。”
洗手池的水龙头突然滴水,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格外清晰。小王摸出裤兜里的薄荷糖,塞进李睿手里:“李睿,您也尝尝?”对方挑眉接过,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两人靠着窗台嚼糖时,远处的警笛声渐渐平息,柠檬的清香混着薄荷的凉,终于盖过了萦绕不去的腐臭。
“明天去买瓶风油精。”李睿将糖纸折成小船,放进空酒杯,“涂在鼻下,滕队训你的时候,就当是过敏流涕。”
小王笑出声,手腕的红痕还在发烫,却忽然觉得那点痛痒算不得什么。毕竟在法医的世界里,能洗净的臭味从来不是最难熬的,难的是那些洗不掉的——比如刻进记忆的腐烂,和永远醒着的良心。
三天后。
“叮铃铃……”
法医中心的电话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电话里传来滕艳兰的声音时,李睿正在解剖室用柠檬汁擦拭指尖。
“跟我去派出所,尸源找到了。”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三分,背景里混着警笛声。
“好!”
漓渚街道派出所的接待室里,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一个年轻男人正蜷缩在塑料椅上,灰蓝色衬衫皱得像团废纸,右手食指反复摩挲着无名指根部——那里有圈淡色的皮肤,像是刚摘下婚戒。
“滕队,报案人霍有刚,”派出所所长王强介绍道,“他在今年8月8号时,曾到我们派出所报案,称他的妻子可能遭袭,失联多日。”
“接到你们的协查通报后,我们就查了最近几个月收到的失踪案,觉得这个案子符合你们的描述,于是我们打电话找到了他。”王强说道,“刚刚我们已经给他看了死者的衣物照片、核对了死者的基本信息,非常符合。相关的同一认定检验正在检验。这个尸源问题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滕艳兰翻开笔记本,钢笔尖在“8月8日”上画了个圈。“方便我们跟他聊聊吗?”
“当然。”王强替滕艳兰打开了门。
滕艳兰和李睿刚一进门,霍有刚猛的抬头,喉结滚动。
“霍先生,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滕艳兰展示了一下证据,随即发问道:“和我们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我刚刚不是都说过了吗?”霍有刚略显紧张。
“有些细节问题还需要再核实一下,请你配合!”滕艳兰说道。
“哦哦,配合,配合……”霍有刚喃喃道,“两个多月前,我和孙荇到溪山林场里说话。”
“溪山林场,是垃圾场附近的溪山林场吗?”李睿插话,目光扫过他颤抖的指尖。
“是的。”霍有刚的嘴唇突然发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那里荒无人烟,附近几里路都没有人家,”李睿前倾身体,声音突然放柔,像在哄骗受惊的孩子,“你们去那里干什么?”
“就……夫妻间的琐事……”霍有刚的视线飘向窗外,那里有棵半死的梧桐树,“那会儿我们之间有点儿不愉快,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沟通一下。”
“闹矛盾了啊,理解理解……”李睿的声音像冰锥,“可也不用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吧?”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喜欢去那里,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的神情,“所以……所以习惯了。”
滕艳兰注意到他左脚在桌下反复蹭地,“好吧,你接着说。”
霍有刚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下,“我们,我们当时就没谈多少时间,我一说话,她就闹,结果就谈崩了。我,我一气之下就,就开车走了……”
李睿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说,你自己开车走了,把她一个人丢在了树林里。是这样吗?”
“我真的没想到……”霍有刚突然掩面,指缝间漏出干涩的呜咽,“我以为她会自己打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