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寅笙一番话,将郭素泳那点隐秘的,甚至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侥幸心理剖析得清清楚楚。郭素泳听得满面羞惭,无地自容,只能伏地痛哭。
殿内那沉重的威压,随着姚寅笙的叙述,似乎渐渐缓和了一些。那急促笔直的烟气也开始变得舒缓,重新袅袅散开。摇曳的烛火也稳定了下来。
姚寅笙最后躬身道:“综上所述,乔听民、郭素泳二人过错虽大,但究其根源,乃愚昧、贫困、畏缩所致,而非存心戏耍神明。如今他们已经受到应得的惩戒,郭素泳还险些魂归地府,家中也是惶恐不安。既然已经认识到错误,夫妻二人已携诚心而来,晚辈姚寅笙愿为夫妻二人作保,恳请石头公念其无知,看在其倾尽所有、真心悔过的份上,宽恕其罪,纳其供奉。至于二人所欠唱戏之日与重塑金身之诺,晚辈让其写下欠条文书,置于神前,日后家境宽裕了再来补足。不知尊神意下如何?”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尊沉默的石头公像上。良久,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那石头公像面前香炉中的香灰,无风自动,缓缓向上凸起,最终形成了两个清晰的“可”字。同时,那股笼罩全场的沉重威压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庙内光线仿佛都明亮了几分,烛火稳定燃烧,青烟袅袅,恢复如常。
一股温和的、带着些许欣慰的气息弥漫开来。有一个人指着那个“可”字大喊:“显灵了!石头公显灵了!”外面的村民们激动地纷纷跪拜下来。
乔听民和郭素泳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石头公像和姚寅笙连连磕头,“谢谢石头公开恩!谢谢石头公开恩!谢谢姚大师!”
姚寅笙也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位石头公确实是位讲道理、通人情的神明。她示意乔听民夫妇,“既然石头公允诺了,就按仪式继续进行吧。将皮影戏的戏折子呈上,请尊神点戏。”
乔听民连忙应声,将戏班子准备好的戏折子恭敬地放在供桌前。又是一阵微不可察的波动,那戏折子无风自动,翻到了某一页停下。
戏班子班主见状,立刻高喊一声。“神明点戏《忠孝节义传》!开锣!”顿时,锣鼓家伙声声响起,皮影戏正式开演。虽然只有一天,但戏班子唱得格外卖力,村民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姚寅笙让乔听民找来黄纸朱砂,亲自执笔,写下一份欠愿书,写明了乔家所欠的戏两日以及重塑金身之诺,承诺日后必还,并由乔听民夫妇按上手印,恭敬地焚化于石头公香炉之前。这件事做完,一切仪式才算圆满结束。
离开石头公庙时,郭素泳感觉身上那股无形的束缚感彻底消失了,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焕然一新。乔听民更是对姚寅笙感恩戴德,不知如何报答。
报答什么的太重了,姚寅笙只是淡淡一笑,“记住这次的教训便好。神明之事,重在诚、信二字。日后脚踏实地,好好生活便是。”
回程的路上,夕阳西下。李俊开着车,忍不住感慨,“想不到这石头公还挺讲道理的嘛。”
“就是!就是!寅笙把那误会解释清楚,它也就消气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许愿还愿,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事。”
姚寅笙望着窗外的田野,“万物有灵,皆通情理。很多时候,并非神明苛刻,而是人心先有了偏移和怠慢。只要诚心沟通,说明原委,并非所有责罚都不可挽回。但前提是,心要正,意要诚。”
这次的事件,看似不如怨灵缠身那般惊心动魄,却更深刻地揭示了人与信仰、承诺与代价之间的关系。姚寅笙知道,经此一事,乔家夫妇往后的人生中,对诚信二字,必将有更深的敬畏。
从石头公庙回来后的几天,姚寅笙的生活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她依旧每日在酒吧调息、看书,偶尔处理一些李俊和陆翊就能解决的小问题。但不知为何,她心头总隐隐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仿佛暴雨来临前的低气压,让人无端烦闷。
是夜,月凉如水。姚寅笙在自己位于酒吧楼上的房间内打坐调息,试图驱散那莫名的心绪不宁。窗外城市的光晕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微弱的光带。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
突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发出嗡的一声轻震。姚寅笙缓缓睁开眼,眉头微蹙。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会发消息来。她起身拿过手机,解锁屏幕,消息来自她的发小施茵茵。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表情符号,黑色爱心。姚寅笙的心猛地一沉。这个表情,在她们从小到大的默契里,从来不代表什么酷或者时尚。而是在极度悲伤、绝望,甚至带有某种诀别意味时,才会使用的暗号。上一次施茵茵用这个表情,还是她母亲去世的时候。
姚寅笙立刻拨通施茵茵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最终自动转入了冰冷的语音信箱。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姚寅笙。她立刻打开微信,快速打字:茵茵?你怎么了?在哪?快回答我!
消息发送成功,但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那个黑色的爱心表情,孤零零地停留在对话栏的最下方,像是一个不祥的休止符。姚寅笙这时候挺恨微信没有已读提示的,这样连她最后的希望都掐灭了。
姚寅笙又连续拨了几次电话,结果都一样,无人接听。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睡意全无。她清楚地知道,施茵茵的母亲此前因丈夫的压迫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这对施茵茵的打击极其巨大。她是独生女,和母亲感情极深,母亲走后,她一度抑郁消沉,封闭自己。姚寅笙前段时间还特意回去陪了她几天,开导她,当时觉得她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但现在看来阴霾并未真正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