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吕不韦干脆舍弃了客栈,直接搬进了金蟾钱庄的后院。
这处院落本是那王屠户的祖宅,虽然不大,但青砖黛瓦,倒也清净。
银库周围,还有好几间空置的厢房,足以让他和一众心腹亲卫在此落脚,也省去了两头跑的麻烦。
此刻,钱庄的账房之内,气氛肃杀。
十几名同样换上了账房先生服饰的锦衣卫,正襟危坐。
他们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有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乌木算盘之上,化作了一道道残影。
“噼里啪啦——!”
清脆的算珠碰撞声,密集得如同雨打芭蕉。
盛秋背负着双手,静立于账房的中央,眉头微锁。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这些平日里只与刀剑和鲜血打交道的鹰犬们,此刻,却比世上最高明的账房先生,还要专注,还要高效。
终于,随着最后一记算珠落定,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
一名负责汇总的小旗,快步走到盛秋面前,将一本刚刚记录完毕的崭新账册,双手呈上。
“百户大人,昨日账目,已尽数盘点完毕。”
盛秋接过账册,翻开了第一页。
当他看清上面那个用朱笔圈出、汇总的最终数字时,即便是以他那早已被训练得古井无波的心性,瞳孔也不受控制地猛然收缩了一下!
柒仟叁佰贰拾壹两。
七千多两白银!
这个数字,若是放在利州、潍州那等富庶之地,或许并不起眼。
可这里,是全州!
是整个南离王朝,最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饱的“化外之地”!
前日,靠着赵德芳的暴力胁迫,一整天下来,也不过收拢了二百余两银子和万余枚铜钱。
而昨日,仅仅只用了一天的时间,这个数字,便翻了足足三十倍!
盛秋拿着那本在他手中,显得有些沉甸甸的账册,快步走进了吕不韦的书房。
吕不韦正独自一人,对着一局残棋出神。
“先生。”盛秋将账册,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之旁,“今日的账,出来了。”
吕不韦没有立刻去看,将一枚早已捏在指间的白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的天元之位。
“啪。”
一声轻响,仿佛为整场棋局,定下了最终的胜负。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拿起那本账册,随意地翻了翻,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笑容。
他将账册合上,随手放在一旁。
“区区七千两,就让你如此惊讶了?”
他看着盛秋那依旧残留着震惊的脸,摇了摇头,语气平淡。
“我此番南下,殿下御赐白银,一千万两。”
“除去送给赵德芳那一百五十万两的‘鱼饵’,如今,这银库之内,尚有现银,八百五十万两。”
他看着盛秋,反问道。
“你觉得,用八百五十万两的本金,来撬动这区区七千两的盘子,很困难吗?”
盛秋闻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有些不够用了。
吕不韦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依旧在排着长队的疯狂人群。
“贪婪的雪球,一旦开始滚动,便会裹挟着所有的人,越滚越大。”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冰冷“整个全州,所有的油水加在一起,能吸纳到二十万两,便已是极限。”
“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盛秋,一字一顿地说道。
“真正的风暴,会在一个月后。”
“当第一批储户,真的从我们这里,拿到了连本带利,翻了一倍的银子之时……”
“那,才是这场狂欢,真正开始的时刻。”
夜幕,州牧府灯火通明的暖阁之内。
赵德芳正独自一人享用着一桌丰盛的晚膳。
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
一名负责盯梢金蟾钱庄的心腹都伯,正躬身立于一旁,将今日钱庄门口发生的“盛景”,绘声绘色地,向他汇报。
“……大人,您是没看见啊!从昨日开始,那钱庄的门口,就跟疯了似的!那些商贾,一个个都跟红了眼的兔子一样,为了抢个位置,差点没打起来!属下粗略估算了一下,光是一个下午,存进去的银子,怕是就不下五千两!”
赵德芳夹起一块鹿肉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玉箸,那双带着几分阴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愕之色。
“什么?”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有多少?”
“至少……五千两!”那都伯再次肯定地回答。
赵德芳愣住了。
他辛辛苦苦,又是封街,又是拔刀,又是当众割耳朵,用尽了所有的暴力手段,一整天下来,也不过才逼着那些人,交出了二百多两银子。
可那姓吕的,只是立了块牌子,竟在一个下午,就收拢了五千两?!
这……怎么可能?!
他这小小的全州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有了?
他身旁,那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着的李师爷,在听到这个数字时,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上前一步,凑到赵德芳的耳边,声音干涩地低语。
“大人……此事,怕是……有蹊跷。那吕不韦,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那都伯闻言,连忙将钱庄门口那块“酬宾新策”牌子上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引荐亲友,立返三成,现银现结……”
当李师爷听完这几句话后,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喃喃自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赵德芳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大人!这个吕不韦……真是可怕至极!他……他根本就不是在做生意!他是在……玩弄人心啊!”
“他只用了一块牌子,几句话,就将所有人那逐名逐利的本性,给彻底勾了出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变成他最忠实的走狗,去为他,发展更多的下家!”
赵德芳听着这番分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就明白了。
自己昨日那些看似威风凛凛的暴力手段,在这等杀人不见血的攻心之计面前,简直……如同三岁孩童的把戏!
这个姓吕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财神爷”!
他是一头,能将所有人的贪婪与欲望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魔鬼!
不过,短暂的恐惧过后,一股更加强烈的兴奋与狂喜,涌上了他的心头。
如今,他与这个魔鬼,可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盟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钱庄的生意越是火爆,他能分到的好处,自然也就越多!
赵德芳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他对着那名都伯,缓缓地摆了摆手,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令下去。”
“从明日起,我们的人,都撤回来。”
“既然,吕先生的法子如此管用,那我们也就不必再多此一举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不过,也别闲着。让人去外城好好地‘劝一劝’那些泥腿子。告诉他们,这是吕大善人给大家的发财机会,莫要错过了。”
“那些贱民,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但也不能……把他们压得太狠。偶尔也要给他们一点……甜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