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杜原那看似“合情合理”,实则歹毒无比的建议,孙耀躺在床榻之上,那张“惨白”的脸,瞬间变得僵硬。
缴械?!
他脑海中,瞬间就明白了杜原的真实意图!
这哪里是为了防止生乱?这分明是要拔掉他孙耀最后的一颗牙!
一旦城内那两万州兵,都成了手无寸铁的绵羊。
那这整座朔州城,岂不是就彻底成了他杜原,和他身后那支南境精锐的囊中之物?
届时,自己这个所谓的“刺史”,不过就是个被架空了的傀儡!
别说什么看风向、留后路了,怕是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将彻底操于人手!
孙耀的心中念头急转。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
他脸上露出一个极为“为难”的表情,声音沙哑地说道:“杜……杜先生,此事……怕是……不妥吧?这……这毕竟是朝廷的兵马,若无兵部手令,擅自缴械,乃是重罪啊……”
杜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孙耀,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透出一丝看一个死人般的寒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缓缓开口。
“哦?”
“莫非……大人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还是说,”杜原的声音,变得愈发幽远,“大人,对我,对我家殿下,还……信不过?”
“轰!”
这句话,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孙耀的心上!
信不过?
他敢说信不过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瘦,却仿佛能将自己所有心思都看穿的“师爷”,又想了想辰州城外那支早已枕戈待旦的南境虎狼,和自己那个不知何时就会被当成替罪羊的悲惨下场。
孙耀咬了咬牙,心中那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熄灭。
罢了!
罢了!
自己早已上了这条贼船,如今,再想下去,已是痴人说梦!
与其在这里瞻前顾后,惹恼了眼前这尊杀神,倒不如……赌一把!
赌对方,还看得上自己这点利用价值!
“不!不不!”孙耀猛地从床榻之上“挣扎”着坐起,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生说的哪里话!我……我岂会信不过先生,信不过殿下?!”
他对着门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来人!传我将令!城内所有州兵,即刻……即刻放下兵甲,入库封存!由……由杜先生的人,全权接管!”
……
当夜,刺史府内,再次大摆筵宴。
只是这一次,宴请的客人,只有杜原一人。
酒过三巡,孙耀屏退了所有下人。
他亲自为杜原斟满了酒,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昏聩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诚恳。
“杜先生。”
他端起酒杯,双手奉上。
“孙某,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先生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今日,我既已选择投诚,便绝不敢再有二心。”
“我孙耀,同样有自知之明。我不是什么治世的能臣,也不是什么开疆的良将。这刺史之位,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随即对着杜原深深一揖。
“我只求,在此间事了之后,先生能看在孙某还算识时务的份上,在殿下面前,为我……求个情。”
“放我带着我的家财,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某个乡野之间做个富家翁,安享晚年。”
杜原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却是念头急转。
这个孙耀,虽然贪财怕死,却也看得清自己的位置。
他已经将自己的未来,看透了几分。
自己之前画的那些“大饼”,对他,怕是已经没了用处。
若是再一味地用虚言敷衍,反而可能会激起他心中那最后的一丝鱼死网破的疯狂。
想到这里,杜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
“大人,此事……恕在下,做不了主啊。”
他看着孙耀那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话锋一转。
“不过嘛……”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殿下求贤若渴,却也……爱财。”
“如今,北伐在即,军费浩如烟海。殿下正为此事,日夜操劳。”
他看着孙耀,缓缓地伸出了七根手指。
“若是大人您,肯将您这些年积攒的家财,拿出……七成。捐献出来,为我南境,充当军费。”
“届时,在下再去殿下面前,为您陈情。”
“想必,殿下龙心大悦之下,或许……会同意您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七……七成?!”
孙耀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地剜去了一大块,痛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这些年,费尽了心思,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才积攒下这万贯家财。
可眼前这个姓杜的,一开口就要拿走七成!
这已经不是割肉了,这是在敲骨吸髓!
他心中暗骂对方贪婪无度,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先生……这……这七成,是不是……太多了些?”
杜原没有说话。
他只是端起酒杯,轻轻地呷了一口,那双平静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孙耀,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羊,在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
房间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寂静,像一座无形的山,死死地压在孙耀的身上,让他额角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
他心里明白,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么破财。
要么人财两失。
许久,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颓然地叹了口气。
“好……”
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就……就依先生所言。”
他看着杜原,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诚意”的笑容。
“明日!明日一早,我便命人,将……将一百万两白银,送到先生府上,充当军费!以表我……投诚之心!”
一百万两!
杜原听到这个数字,心中暗自冷笑。
这朔州,在江南道六州之中,本不算最富庶的一州。
可这孙耀,在此地经营多年,怕是早已将这州府上下,都刮地三尺了。
一百万两,竟就这么轻飘飘地拿了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来,他那七成的家财,远不止这个数。
杜原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亲自为孙耀斟满了酒,那姿态,亲热得仿佛两人真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大人深明大义,在下佩服!”
他举起酒杯。
“待我将此事,禀明殿下。想必殿下定会感念大人您,为我南境北伐所做的贡献!”
孙耀看着他,也连忙端起了酒杯。
两人各怀鬼胎。
孙耀心中盘算着,这杜原,到底会不会信守承诺,真的在事成之后,放自己一条生路?
还是说,这不过是对方的缓兵之计,等榨干了自己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之后,便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
而杜原,则在冷眼旁观着孙耀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他当然不会放过孙耀。
但不是现在。
现在,这颗棋子,还有用。
两人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无比的“真诚”。
“来!杜老弟!为兄……敬你一杯!”
“孙兄!请!”
酒杯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仿佛是在为这场,充满了谎言、算计与背叛的“盟约”,奏响最后的乐章。
直到酒宴散尽,两人甚至还称兄道弟,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那间充满了虚伪与交易的书房。